第九章很想告诉你
十面埋伏,兵临帐下,功盖一世的楚霸王夜不能寐,美人在营中翩翩起舞。忽闻琵琶声停,美人如细沙般从时间中滑落。霸王剑,护不得国,更佑不住怀中人。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霸王死在了乌江,虞姬死在了霸王营下。问世间情为何物,倒也是将人以生死相许。 宋忆阳不是霸王,他的身边没有虞姬,他也不曾手握天下,但他心中的那份悲凉,却是与那乌江自刎的男人是一致的。绝望,孤单。仿佛四下环顾,遍是楚歌声。 宋忆阳在车站吹起了笛子。十年前,女人在那场分别中,送给了他一份特殊的礼物。一只精致的木笛。不知为何,这只木笛吹音很杂,无论什么笛曲。奏出的都是悲凉。 宋忆阳只会一首曲子,名字叫做《霸王别姬》。有一年宋忆阳出差路过一个传承民族昆曲的匠人。他磨了好久,才换来了这首《霸王别姬》。 悠扬的笛声在车站里回荡着,飘到每一个思家的游子耳中,但最终停在了车站紧闭的大门。外面是新年的快乐,是团圆的温暖。他们不能去叨扰,哪怕眼羡,也只能默默承受着。人们静静的听着,听着宋忆阳吹出的离别。一夜,都是未眠的人。 宋忆阳搭上了前往JMS的火车。他要先去兴安岭。那里有他在乎的事,总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他必须去,这是责任。 “昭仪,给我找辆车。要能跑公路的。”宋忆阳在清晨拨打了郭昭仪的电话,将睡梦中的女人硬生生拉回现实。 “你要做什么?驾车去金堂?没事吧你,一个人过久了脑袋都变得不灵光了?” “别问那么多,快一些,要越野性能好点的。”宋忆阳挂断了电话,喝了一口手中的热豆浆,暖气入身,冻了一天的宋忆阳总算是感受到一丝温暖了。 半个小时后,郭昭仪的电话打了过来。“东风区十字街去找一个叫路守的人。我联系过了,去找他拿车吧,要那辆普拉多。” “谢谢。”宋忆阳快步向十字街的方向走去。沿街的树木在他的眼中不断闪过。 “你总是这样,话少还不让人放心,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车去做什么?”女人的声音有些压低了,就像一位大家长,在关照他的孩子。 “去见一位老朋友。” 宋忆阳拿到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先找了一家维修店,对车况进行了检查,确定了油箱和水箱都是无误的,最后加装了防滑胎。扬车而去。 没有家的人,只配在时间中流浪。 北国绝色,301公路。 黑色的车在公路上奔驰着。与这漫天的风雪构成了鲜明对比,就像一个逆行者,往复寻找。 宋忆阳全神贯注的目视着前方,他要去的地方就在这301公路的两侧,有一家木屋,藏着他和这个冬天共同的秘密。 宋忆阳的后备箱装着许多礼物,生活用品,玩具,还有漂亮的衣服。他要送给一个小姑娘。给她的新年添一分快乐。或许是他淋了太多的雨,当再遇到没有伞的人,便想上前为其遮庇漫天的凉意。 等到黑色的车缓缓停在一间红漆木屋旁时,已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天也不知在何时暗淡了下来。宋忆阳走下车,推开了木门。霎那间,风雪涌入了木屋,打破了屋内的温暖,吹灭了灯盏里的烛光。 “是谁啊”东厢房里走出一个面庞稚嫩看起来大约六七岁的小姑娘。手执一盏煤油灯,照亮了这个漆黑的屋子。 “还认识我吗丫头。”宋忆阳抬起头,面带微笑的看着面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 “啊!啊!是宋叔叔。你来了,呜呜。”小姑娘脸上挂着泪,飞扑到宋忆阳怀里。宋忆阳没有反抗,任由小姑娘的泪水在衣服上抹蹭。这漫天风雪全然被宋忆阳的臂膀抵挡在外面。隔御寒冷。 风冷了一夜,雪吹了一宿。时间淡然在了这一刻。 屋内的烛火不断的跳动着,光亮将二人的背影在墙上不断拉长,屋内是温暖的世界,而窗外则是彻骨严寒。 宋忆阳将最后一道菜端到桌上时,小姑娘早已饥肠辘辘,眼睛里渴望的光不断闪现。看到这一幕,宋忆阳的心里不觉有些心疼,他叹了口气。对小姑娘温柔的说道:“快吃吧,萱玲。不用等我,这一桌本就是为你做的。” “那可不行,叔叔你跑那么远特意来看我,叔叔对我那么好,我必须等叔叔一起吃,团圆饭必须得是一家人才好吃,爸爸是这么说的。”小姑娘嘟着嘴,望着面前的宋忆阳。 宋忆阳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心酸,他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头,眼睛望着灶里跳动的炉火,不由得发了呆。 “快吃吧,萱玲。”宋忆阳看着狼吞虎咽的小姑娘,欣慰的笑了。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包烟。捏起一根,借着炉火点燃了那略被雨水打湿的悲伤。转身向屋外走去。 宋忆阳蹲在屋外的石墩上,他记忆有些模糊了,他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也忘记了自己是何时丢掉了自我。只记得她走后,他的世界下起了漫无边际的雨。而如今,她要结婚了,那场下了多年的雨在这一刻结了冰,化为了遮蔽双眼的风雪。 “楚伯,你有个好孙女。” 毕业以后,宋忆阳成了四处漂泊的浪人,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整日在用人简章中徘徊。某一日,在应聘失败后。他去到应聘公司转角处的咖啡店,想要点一杯咖啡,来暖一暖身子。也就是在那一日,他找到了他的工作。 他见到了他的大学同学,那个叫做伊然的女人。与大学不同,站在宋忆阳面前的人早已变了模样,褪去了青涩,变得浓妆艳抹,与世俗无一二。那个女人是那家咖啡屋的店长。她给了宋忆阳一份工作,一份正经的工作。但并不是站在前台磨咖啡,而是奔赴于各大咖啡豆产销地去收购那些品质优良的咖啡豆。宋忆阳从小就热爱远方的风景,这份可以四处旅游的工作,宋忆阳欣喜万分,他一口就应下了这份工作,没有一丝犹豫。 楚老汉手里有一片咖啡园。一次外地出差,伊然交给他的任务是前往云南去与当地的咖啡农签订合同,但为此宋忆阳并不感冒。因为那家咖啡园开出的价格实在是有些高了,而他们的咖啡店正遇上资金周转困难,为了维持咖啡店的正常运转,不得不咬牙签下这一单。 宋忆阳的终点站本是云南,却因在路途中偶然喝了一口楚老汉街头售卖的咖啡。便改变了原本的路程,跟着楚老汉去到了那隐藏在冰雪公路旁的楚家咖啡园。 在那里,他收获了一片品质优良的中国咖啡豆。不仅推出了新品式的咖啡,还解决了资金的周转问题。并且,他还在这里遇见了那个让人心生怜悯的小丫头,楚萱玲。 舟车劳累的宋忆阳,跟着楚老汉回了家。那一年也是雪天,宋忆阳跟着楚老汉先去后院的咖啡园进行了考察。他发现,这片咖啡豆质量和品质真的很好,可能是楚老汉年岁有些大,思维不够灵活,不善于经营。宋忆阳心中感叹,还好他遇见了,不然这么好的东西就要一辈子雪藏下去了。 考察完毕后,他跟着楚老汉去到了他居住的屋子。他本想即刻启程,赶回去向伊然汇报这里的情况。301公路哪都好,就是信号不好,举过头顶,依然不见信号有丝毫改变的迹象。 楚老汉很感激他,便热情的招待他去屋里一坐,宋忆阳看着眼前的老人,盛情难却,思前想后,便跟着楚老汉进了那间木屋。 宋忆阳记得,屋内的一角落着一盏烛灯。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地上,伸出双手烤着火。 后来从楚老汉的口中得知。这是老汉的孙女,孩子三岁的时候,父母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双双离世,从那时起,这世上,在她的眼里就只剩下楚老汉这一个亲人。楚老汉不愿意让一个年幼的孩子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便欺骗了她。每当她问起,楚老汉总会说,mama爸爸是在和你玩捉迷藏,等你长大了,他们自然就会出现了。可楚老汉知道,这样的谎言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人死枯黄,真相总有被揭开的那一天。 楚萱玲慢慢的长大,楚老汉慢慢的衰老,就像是一个时代的交接,总有人要先离去。 楚萱玲六岁那年,楚老汉死了。死在了春回大地的季节。 宋忆阳得知这件事时,他正在国外考察。他想去看看楚萱玲,但奈何他隔着大陆,只能望洋兴叹。 他找了认识的人,替楚萱玲申请了贫困补助。他想,这样一来,小姑娘应该就能勉强维持生活。他想着,等他回去就把小姑娘接到他的身边,由他来照顾她。 但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此事便也被耽搁了,再后来,宋忆阳就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而如今他回来了,却也是只能看看她。楚萱玲大了,有自己决定生活的能力,尽管楚萱玲非常喜欢她的这个宋叔叔,但当提到跟着宋忆阳一起生活这件事时,她摇了摇头,婉拒了。宋忆阳尝试过好几次,但都是无功而返,再后来他也不提了,只是逢新年时过来看看她。看看这个萤火般的女孩。 “回来吧!宋叔叔,外面冷。” 宋忆阳回头望去,雪地里,身裹厚棉衣,在朦胧中瑟瑟发抖鼻尖微红的小姑娘正用一种亲切的眼神注视着他。 宋忆阳忽然觉得,时间可能真的会改变很多事,也会改变一个人。眼前的楚萱玲,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的人,也不再是那个在爷爷身上嚎啕大哭的丫头。 谁都在变,他宋忆阳也不例外。 “嗯,回去。”“快进屋吧!丫头,外面冷。”宋忆阳从雪地中站起身,扑了扑落在身上的细雪,用鞋底踩灭了那仍在徐徐燃烧的烟头。拥推着楚萱玲进屋。 “萱玲丫头,这几年过的怎么样?生活什么的都还好吗?宋忆阳收拾着桌上的碗筷,扭头说道。
挺好的,爷爷走了以后,来了一些人,每个月都会给我一些钱,真的挺好的。你呢那个之前和你一起来看我的漂亮阿姨,有没有更进一步啊?”小丫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带着笑,像两行月牙。 “漂亮阿姨?哪个?”宋忆阳疑惑了起来,在他的印象里,根本没有什么漂亮阿姨啊。 “就是那个穿红衣服姓伊的阿姨。”楚萱玲对宋忆阳的惊讶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满。用眼睛不断翻着白眼。 宋忆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伸出手揉了揉楚萱玲的头发,无奈的说道:“小孩子别cao心那么多,这不是你这个年龄段该想的事情,还有啊,我和那个伊阿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工作上的朋友罢了。” “呦,宋忆阳,至于和一个小丫头解释的这么清楚嘛。” 屋门不知何时被推开,冷冽的寒风顺着缝隙钻了进来。宋忆阳皱了皱眉,抬头看去,望见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年轻女人。 “伊然?你怎么来了,你不该在家里过年吗?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该不会是来给你宝贝的咖啡园送上新年祝福吧?” “伊阿姨,你来啦,这下子人就凑齐了。可以过新年了。”小丫头从宋忆阳身后绕出来,跑到女人面前,露出激动的神色及那开心的笑容。 “怎么回事?萱玲,你和伊阿姨很熟吗?”女人的出现,令宋忆阳开始变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每年伊阿姨都回来看我,还会带很多好吃的,阿姨对我可好了,我也可喜欢阿姨了。”楚萱玲笑着对宋忆阳说道。 “那么喜欢阿姨啊,来,阿姨抱抱。”女人抱起楚萱玲,二人有说有笑,向屋里走去。 大约半个小时后,女人从屋内走出来,拿起地上的暖水壶,向杯中倒满了一杯热水,捂在手中,雾气向屋顶盘旋而去,像一条飘带,飘向远方。 “谢谢你,伊然。”宋忆阳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半响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没什么说谢的。你马虎大意,我可不会。我只是替你完成你未完成的事,好好做你的工作吧,宋忆阳。这丫头,我会照顾的。”女人端着杯,轻轻饮了一口。 “嗯,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些事要做。” “是那个你总念叨的女人吗?” “嗯。” “真搞不懂你,早些回来,店里还需要你帮忙。” “我会很快完事的,到时候我就老老实实待在店里,给你打下手。”宋忆阳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定信念,还特意做了一个很幼稚的竖拳造型。 女人表示很无语,但还是面无表情的笑了笑。她望向宋忆阳那只斜靠在墙角的的背包,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事,向前走近几步,凑到宋忆阳面前,说道:“你是不是带那只笛子了,我刷到了你在火车站的视频,你还没看吧,一晚上瞬间爆红,快快,给我吹一个。” 宋忆阳以为伊然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这样急迫,敢情是让他吹笛子,他没有办法,毕竟这是他的老板,而且,她对他真的不错。 宋忆阳从包中拿出那只竖笛,用手轻轻擦去了上面的灰尘。就像是看着一个老朋友一样,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深情。 “听什么?”宋忆阳问道。 “就《霸王别姬》吧,我喜欢那个故事。” “好,你要是说别的,我也不会。”宋忆阳向女人投来一个无辜的表情。无奈的笑了笑。 宋忆阳在这场寒冬里吹起了离歌,为一年的心酸坎坷画上了句号。 乌江边,楚霸王手执重剑,虽深陷不复之地,但面色不改,刚毅的面庞上流露出不屑,真乃霸王也。汉人用长矛刺进霸王的身体。一代霸王,就此陨落,临死之际,他在氤氲之中看见了那曾陪在他身边,纵行在这乱世的女子,青衣薄纱,舞姿曼妙。 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如果可以,我想对你说,你无悔,我却有悔。悔这一世,悔误了你。 一曲终,宋忆阳将衣服穿戴整齐,将一摞钱压在了楚萱玲的枕下。 “我走了,伊然。” “那你这次结束之后。。。”女人望着他的背影,思绪万分。 “下一次,不走了。我也有些累了。” “不和她告个别吗?” “不了,之前有人告诉过我,分开时如果说了再见,那就是真的再见了。所以为了那下一次的重逢,就当作这是一次没有告别的离别吧。”宋忆阳说罢,便向着这漫天风雪走去。 车锁激活,引擎发出轰鸣声,轮胎缓缓启动,在雪地里留下一道无法寻觅的印迹。 一路西行,穿梭于茫茫人海之中,最后消失在这千家万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