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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聊不完的曾经

    “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时才后悔莫及。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

    ——《大话西游》

    大雪覆压了这条公路,沿路两旁的青砖瓦房如同冬日的哨兵一般,站守在这条渺无人烟的归家路。煤油灯闪烁着的细束光亮顺着屋窗爬伸到积雪之上,把片片飞雪映照得如同夕阳一般火红,璀璨。

    “你也要走了吗?伊阿姨。”楚萱玲抱着宋忆阳给她买的小熊,在伊然的面前不断晃着。

    宋忆阳离开的时候,楚萱玲其实是醒着的,她不愿意宋忆阳离开他,可她独自生活这么长时间,人情世故这点东西她早就懂得了。这个看起来有些早熟的丫头,就是这样,既倔强,又懂事的让人心疼。她知道,宋忆阳有自己的事要去做,不会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她把头蒙在被子里,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嗯,玲丫头,阿姨这就要回去啦,阿姨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哦。你乖乖的,等阿姨下次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年糕。”

    伊然将最后一点年货也装进了厨房的橱柜里。四处看了看,觉得自己可以放心离开了。至少在自己下次来之前。这些东西是足够吃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来。她要结婚了,与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结婚。她曾经也有一个深爱的人。甚至已经能够确认互相就是那能够厮守一生的人。

    只可惜,那个人死了。就在他们即将举办婚礼的前一天。

    从那以后,伊然的名声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遭人嫌恶。一时间,她成为了茶余饭后最好的话题。

    有人说她是克夫命,是她克死了他。男方的父母听到后甚至为了这件事闹上了门。而伊然自己对于此事也只是默不作声。在她心里,她觉得他们说的没错,就是她克死了他。许多夜里睡不着,她就会质问自己的过错与否。

    她把一切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承受了本与她无关的因果。

    宋忆阳是在第二天下午驶出了301公路。下高速时,他做了个决定,在前往金堂之前,他要先去一趟南京。他想着去拿回一些东西。一些难忘的遗憾。比如说,某些难以释怀的回忆。

    南京是郭昭仪的家。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了南京工作,在当地的一家传媒公司做策划设计。好多年的省吃俭用,她终于在第五年买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套房,虽然不大,但那是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家。

    欣喜万分的她给亲朋好友都打了电话。甚至还为她的新房置办了一场接风宴。作为欢迎它到来的仪式。

    宋忆阳是坐火车来的。那辆越野车在下301公路的那一刻便抛了锚。就像是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可以慷慨就义了。宋忆阳对此也只是表示无奈。没有办法的他徒步走了将近二十公里。终于在天黑前抵达了最近的火车站。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好像还会重新走上这条路的。

    抵达南京以后,他并没有直接去找郭昭仪。而是先就近找了家餐馆。吃了顿久违的热乎饭。这些天,他吃的几乎都是硬面包,喝的也只是冷矿泉水,胃里一点热乎的东西都没有。他不禁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楚萱玲家里吃一些再走。不过眼下,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记得很清楚,大学毕业时,他问郭昭仪“为什么要选择南京作为落脚城市?”郭昭仪思索片刻后,只是简短的回答给了宋忆阳几个字。

    “因为那里的东西好吃。”

    宋忆阳当时并没在意,以为只是她不愿意说,而故意堆叠出来的说辞。现在看来,当时的她,可能是认真回答的。

    “客人,您的生煎包好了。”餐馆老板热情的向宋忆阳招呼道。

    “谢谢!这生煎包闻起来真香。难怪一大清早就有这么多人来排队呢。”宋忆阳接过端来的包子,顺手拿起桌旁的油碟,向盘中倾倒了几滴。

    “哈哈,客人您美言了。听客人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这个月份,是过来走亲戚的吗?”

    “走亲戚?”宋忆阳愣了一下,思索片刻,便朝着餐馆老板,笑着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欺骗餐馆老板,在这个世界上,郭昭仪名义上就是他的亲人。爷爷奶奶过世以后,宋忆阳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是无处寻觅。

    而郭昭仪给予了他无限的帮助,在他的心里,她就是他的亲人。

    在这座诺大的南京城内。还有一间为他这种流浪的人而亮着的屋子,以及一个为他留着门的人。

    想到这,宋忆阳露出了笑容,感觉身体仿佛浸入了丝丝暖意。

    冬天,好像也不是那么冷了。

    “昭仪,我来了南京。”走在大街上的宋忆阳如同时间的过客一般,漫无目的的走着。看着对流的人群,仿佛回忆起了过往的点滴遗憾。

    “你还是来了。我如果猜得没错,是为了那把同心锁吧!”

    郭昭仪今天是要出门的。她被安排了工作。三天前,鸡鸣寺的钟声敲了一夜。谁也不知原因。巨鹿传媒敏锐的察觉到了这里面隐藏的机会。加班连夜做了策划案。委派了一支四人小组进行实景拍摄与采访。这其中,便有负责采访的她。

    “我今天有工作要忙。我把钥匙压在了门口的垫子下,你自己整一口吃的吧,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郭昭仪并不是不愿意听宋忆阳讲,只是她真的很忙了。甚至还有些慌神。路人的采访定在了十点,她睡过了头,再这样磨蹭下去,等她赶到鸡鸣寺时,一切早已经结束了。

    她匆忙的穿了衣服,匆忙的吃完了晚来的早饭,匆忙的出了门,匆忙的搭上了前往鸡鸣寺的出租车。

    四个匆忙,难抵郭昭仪心中的悲凉。

    此时的宋忆阳正抵NJ市中心的鼓楼广场。他望着远处的钟鼓楼,不知在想什么。他好像来过这里,仿佛这里还存留有他的回忆。

    他走在钟鼓楼的下面,交错的路在堵着。执着的人有很多,倔强也不在少数。他们汇聚在此处,独自清醒着。

    宋忆阳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轻轻点燃,抬手向天空做了一个请的动作。为这片天空点燃了孤独与寂寞。

    愿你阴天快乐。愿你平安喜乐。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水打湿了行人的肩膀,人们开始四散,纷纷跑回了这座城市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顷刻间,诺大的鼓楼广场便走了空。只剩孤独的人在雨中咆哮。

    宋忆阳在这里没有家,有的只有无限的愁绪。

    他走到梧桐树下避雨,想借这一方小天地的庇护。

    他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她也曾和他来到这棵梧桐树下避雨,那时没有悲伤,只有快乐。可惜时间无情,物是人非。梧桐还是那颗梧桐,雨也还是那场下入心隙的凉。只是,故事的主角早已不是他们,只剩台下落寞的小丑,孤单的怀念着她给予的温暖。

    “师傅,去鸡鸣寺。”宋忆阳搭乘了一辆出租车,短暂的躲开了这场大雨。他拭去了衣袖上的雨滴。揉了揉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他要去鸡鸣寺取下那只同心锁,那是他的牵挂,也是他和她的过往。他要拿回它,从此隐藏在心底,不再过问。

    舍不得又如何,至始至终都没有结果的未来,不如互相挥手道别,开始新的生活。

    古鸡鸣寺

    青砖黄瓦的高墙上,赫然竖置着一块白玉色的牌匾。蓝釉在上面苍劲有力的镌刻着一行小字。古鸡鸣寺。两旁的小树丛簇拥着青石板路,遮天蔽日的神秘,接引着清晰的过去,牵绊着朦胧的未来。这个季节是没有樱花的,但这幅景象,总是美的。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宋忆阳来到了这里,第二次踏上了这条青石路。

    “主持,我是来取下同心锁的。”宋忆阳攥着主持给的香包,人们都说,带着开过光的香包会有好运伴随。

    鸡鸣寺的主持看了看宋忆阳,微笑的摇了摇头,并未言语一分,只是挥了挥手,给宋忆阳指明了樱树的方向。

    “谢谢。”说罢,宋忆阳便快步向其走去。

    郭昭仪此时也在鸡鸣寺中,好巧不巧,她本次采访的地点,便是鸡鸣寺的樱树下。她的任务是采访那些将同心锁挂在树上的情侣。他们的故事,透着青涩,隐含着温暖,这些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

    所以,二人相遇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我吗?”郭昭仪对于宋忆阳的到来并没有感到多意外。相识了十多年,他的秉性,她还是知道的。他不听任何人的话,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行动者。

    “这是在采访吗?”望着手持话麦,头戴耳返的郭昭仪。他忽然想起早上她说的有工作要忙。看起来,这便是了。

    在宋忆阳的眼中,郭昭仪做的事情,是她自己所热爱的。所以她从不会言辛苦,并且每一次都是热枕相待。

    有一份爱的事情,是多么莫大的幸福。

    “我可以采访你吗?我看你刚才取下了同心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一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从郭昭仪的身后窜了出来,将话筒对准了宋忆阳,眼睛里放出期待的光芒,希望着他能说些什么。

    “别闹了,小茹。他是我的朋友,不是那所谓的采访者。”郭昭仪略带烦躁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这是她来到公司第三年认识的同事,小她七岁。私下里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在小姑娘的心中,郭昭仪对于她就是老师一样的存在。所以无论她说什么,她会去听并且执行。

    郭昭仪就是这样,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和号召力。

    “没事的,昭仪。说吧小姑娘,你想问些什么。”宋忆阳将同心锁揣进兜里。确保不会掉出来后,跟着二人去了一旁的青石台阶。

    “那我开始了。”小姑娘熟练的拧开摄像机的镜头。调好距离后,迅速进入了状态。

    宋忆阳将一切看在了眼里。这份熟练,背后付出的定是夜以继日的练习。真的很不容易。看着她,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请问宋先生,你为什么要将这只象征着爱情永恒的同心锁取下呢?”

    “又是什么促使你这么做呢?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呢?”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午后,那年有樱花,有微风,有她。

    “因为,她要嫁人了。”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沉默,谁也不说话。

    “因为我曾经不努力,没有考上和她一样的大学,也没能信守诺言的来到她身边,种种分合。可能是真的没缘分吧。”

    “够了。”郭昭仪再也忍不住了。她快速的站起身,把耳返和话麦全部摘下,扔在一旁的草丛里。拽起宋忆阳的手往寺院门口走去。只留下在樱树下诧异的众人。

    手持话筒的小姑娘突然乐了。她做了个决定,如果可以,她一定要再采访一次这个男人。她觉得他很有意思。难过的时候就像一株野草一样可怜。

    等郭昭仪和宋忆阳回到家时,天色已渐黄昏。路上穿杂着相向而行的车俩,他们都是有家的,还有要保护的人。

    郭昭仪简单了洗了把脸,卸掉了精心打扮的妆容。扎起围裙,走进了充斥着人间烟火气的厨房。

    “我来吧,昭仪。”宋忆阳捏掉了手中的烟。将残余的烟灰倒进了垃圾桶。

    “想不到你还有这种烟灰缸这种东西。”

    “算了吧。还是我给你做吧。”郭昭仪将洗好的菜放在篮子里。拿出菜板准备开始码菜。

    “那烟灰缸是给你买的。这么些年,总说戒烟,也没看你戒下。烟灰别往地上弹,不然还得擦。”

    “谢谢你,昭仪。”听到这句话,郭昭仪正在码菜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但几秒后便继续了下去。

    “别摆出那样一副可怜的表情,我可不是大善人。晚上你就睡在左手边的那间房吧。饭好还得些时间,去休息一会儿吧.”虽然郭昭仪表现的很不屑,但其实她的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她从根本上,也还是个小姑娘。

    “嗯。”宋忆阳站起身,缓缓的向那间卧室走去。他身体累了。心也有些累了。

    躺在床上,宋忆阳闭上眼,做了一个关于过去的梦。

    “宋忆阳,咱们为什么要来鸡鸣寺啊?你别说,这里的樱花真的好美啊。真想在家里也种上一株。”

    “人民都说,在鸡鸣寺系下同心锁,就能求得姻缘。并且生生世世不分开。”

    “刻下你们的名字,用这支银笔。金锁银迹,祝你们长长久久。”

    “将小小的锁儿挂起,随着樱花的漫天飞舞,孩童的歌谣会为你们祈福的。”

    “所求皆所愿,所愿皆所得。心诚则灵,二位。”

    “金玉良缘一生只有一次。未来路途还远。如果你们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切都不会是问题的。希望你们能走过朝朝暮暮。走到最后的两情相悦。相促成那真正的天定良缘。”

    “我要走了,宋忆阳。”

    “又做梦了吗?”郭昭仪坐在椅子上,望着眉头紧蹙的宋忆阳。心里犯起了嘀咕。

    “我要走了,宋忆阳。”当这句话在他梦里循环第四次的时候,他终于醒了。睁眼便看见了身旁的郭昭仪。

    宋忆阳还想说些什么,但郭昭仪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来吃饭吧,可以了。碗橱里有筷子,一起拿出来。”郭昭仪起身离开卧室,向客厅走去。

    “嗯,好。”宋忆阳点了点头。转头望了望已经全然黑下来的天幕。空中繁星点点,如似秋水。

    他见过这幅景象,在好多年前。

    那一晚,南京城里灯火通明,有家的人寻到了归宿。无家的人找到了温暖的庇所。那些记忆中的岁月,悄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