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话 纵容的罪恶
夜幕，仅剩战火的余晖。 “喂……” 两个少年的力气到极限了。 一边抬起双腕，通过英雄力量强化的双拳作为武器。 一边使用投影魔术，创造最后一把剑给自己当作防身的武器。 持剑的少年眼神疲累，已没有余力撑起双眼，只能努力地半睁着，左眼甚至因负伤而失觉，他自己也不知道是睁开还是闭着。他背负了太多的反叛与受伤，目睹了太多的牺牲与残酷，这一路见证了太多，他随时都想合上眼睛就这样睡去。陷入永眠也不要紧，他太累了，只有永眠才能安抚。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自己的死活无所谓，他早就体会过很多堪比死亡的恐怖了，但是他身边还有不放弃生命的人。 他不能松手，不能后退，不能安眠！ 无论对手有多可怕，他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血液流干！ 因为他的心里很清楚，为守护他人而全力搏斗，真不是谁赋予他的“该做”的任务，而是他发自内心的“想做”的事！ 首先是持剑的白发少年，张开了破裂的干唇，说： “名义，你就是Ruler那边的内鬼吗？” 握拳的金发少年稍微手抖，就像彻底下定决心，否认了心中最后的犹豫，再次捏紧拳头，说： “我就是Ruler那边派来的情报员，暴风和疾风的合作者，影武者的召唤师，也就是你小子一直在找的——内鬼。” 召唤师白林，召唤师段名义，他们抱持杀意互相对峙，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 嗖！ 舞将蝶舞扇作为刀刃使用，附着上层层火焰，一击命中了段名义的侧喉。火焰脱离了扇叶，如飓风中狂舞的凤蝶，炸成几团螺旋的火环。 “白林！请您快逃！” 然而烈火的攻势没有任何作用，无论是白林或段名义，还是舞，还是已经身负重伤而瘫倒的黑贞她们，大家都太累了，每一道攻击都拼上了最后的余息，威力却抵不上平时的一半。 碰！ 炎幕的背后，邪恶的五指撕开烟幕，合拢为拳并冲出一击。 所有人都能听见骨骼崩碎的声音。 本以为舞的身体会被打碎，至少肋骨与肺部是没救了。但事实是，拳头没有贯穿她的娇躯，反倒是正中了白林的锁骨，再偏一点就能轰碎他的心脏。 原来是白林以燃烧生命代替魔力使用，再次吟唱投影魔术——装备【移行魔杖】，将自己与舞的位置互换。接着，以手上仅剩的最后一把剑为护心盾，将剑与魔杖交叉，试图抵抗对方的攻击，结果两件武器都被拳头给砸个粉碎，拳头的余力碰上了他的肩膀，敲碎了本就布满裂痕的骨头。 “喂，白林你小子……！” “真是超级痛啊……你打算下死手啊，名义？” 白林过度使用投影魔术，精神力消耗过度，脑袋疼得仿佛被劈砍了，沿着脊椎向下灌注了锻铁水的那种灼热与剧痛。尽管是上半身承担了拳头的伤害，两条腿却先丧失平衡，眼看就要向后倒去了。 咕噜！ 一支巨大的触手从黑暗中伸出来，从背后揽住了少年的腰背，就像一座环形沙发，让白林柔软地躺下。 缠粘着黏稠汁液的黑色触腕，看这怪物的躯干，段名义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暗。 “喂，你小子该不会……把优格她——” 果然没有错，本来应该要露出真面目与白林等人彻底反目成仇的那个女孩——召唤师优格，正躲在暗处，使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白林。 她泛着恶意与善意的浅浅微笑，只有一张脸，却倒映着无数瞳眸的幻视，以各种各样的神色而辉，似乎象征着优格的无数人格达成统一。她看清了自己身为工具人的悲哀使命，她放弃了跟随残忍无道的韩泠，她选择与白林一同走下去。白林让优格躲在暗处，等到所有人都无法战斗的时候，优格才能出手，一是白林担心自己会依赖优格的强大力量，二是白林仍不希望优格参与战斗。 优格登场了，那就意味着白林这边已经没人还能继续战斗，全部都是任人宰割的残血。段名义曾经可是白林的朋友，他很懂白林的战术，是最适合暗杀白林的召唤师，可是结果段名义他的斗志熄灭了。 白林靠在软绵绵的触手上，勉强从牙缝里吐出字语： “怎么了……名义，你好像……好像怕了？” “NMD，老子会怕你？！” “那为什么……不冲过来呢？我都……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还活着……还是死了，正看着濒死幻觉呢。” “你为什么愿意让优格加入？你忘了她做过什么吗？！” “啊，她呀……” 白林正在逐渐适应疼痛与虚弱的状态，深吸了几口气。 在这短短几秒的时间里，段名义等着白林回答“因为打不过优格，所以投靠优格”之类的答案。 不，确切来说这不是段名义“等待”的回答，应该是他所“期待”的答案，正如他为了保护奇儿，选择投靠七人众，没有选择英勇就义。白林一定也是这样吧，只要投靠优格/纳萨利克，大家就不会被杀掉了。虽然白林不可能向七人众投降，但那是因为七人众从属于Ruler的阵营，他们是支持战争的战犯，而纳萨利克只是遵从战争规则的玩家，与死后战线或KNS没有多大区别，应该是这样的。 段名义正祈求着，眼前这位朋友与自己一样，与韩泠一样，抛弃了曾经妄想并坚信的诸多正义之道，选择不择手段地苟活在战火之间。 就像犯了错误的时候，希望其他人也和自己犯下了相同的错误，只要大家都犯了错，那么自己的错误就是可以被容忍的错误。 对，只要白林投靠了纳萨利克，那么段名义投靠了七人众，也算不上一件过分的事情。他祈求的正是这个结果。 —— “她是我的朋友。” “什么？” “我说……” 白林调整好呼吸，说， “难道我杀死的人不如优格那么多，所以我有资格对她指指点点吗？哈哈哈，名义，事到如今你也亲眼见过我做了多少坏事，还亲手揍过我几次，我完全可以承认自己是个好心办坏事的废物，是个整天讲道理却喜欢玩阴谋诡计的双标狂，我还凭什么把自己当成一个好人？凭什么还要把优格拒之门外？我们分明是一丘之貉，为什么不干脆一起走呢？” 生死之际，白林竟还带着像平时聊天那样的口吻，把他平时最忌讳的“杀死”二字带着轻松的笑腔说出来了，把一直追求和平的自己贬为恶棍。 这更是一针刺激了段名义的神经，段名义拼命做坏事来维护自己的正名，而白林却笑嘻嘻地背负恶名。完全相反。 “所以，你小子是彻底摆烂了？只要能让大家得救，你小子要当个好人坏人都无所谓，所以原谅了优格，还继续把她当队友？” “差不多啦，但我对优格不是原谅，是接受。” “那有什么区别？！TND你小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蠢话吗？！” “对呀，我的嘴巴很笨，吐不出几颗漂亮的象牙，说出来的净是些蠢话，明明很简单的道理却硬要扯犊子半天，表达得也不清楚……” 又感到一阵头晕，白林用手轻轻扶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手用来打暗号，让优格不要攻击段名义。 过度使用了投影魔术的代价，过度耗费了精神力与魔力，好像有一双烧红的铁手套在大脑里搅拌，介于溶解与固态之间的铁粒在颅骨里刮来刮去。可剧热的痛苦称不上痛觉，是无限放大的热感形成了近似疼痛的感觉，对，在魔力耗竭的前提下还要使用投影魔术，相当于电路过载，结果就是烧焦了。 “反正呢，名义，我想说的就是……我想赢，我要打赢叫做‘Ruler’的那三个游戏管理员，把这害人不浅的游戏‘次元战争’给结束掉。” “原来你知道失忆之前的事啊，自己曾经死得有多惨……既然你都知道对抗Ruler的下场是什么，为什么你还想再去送死？！还有，你小子为了结束战争，就算是和那种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优格在一起，也心甘情愿吗！” 段名义又听见了白林想要战斗的念头，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他还有对抗Ruler的勇气。 “果然啊……你不是白林，你只是读取了白林的记忆而已，所以你不知道吃败仗有多痛苦，所以你才能说得出风凉话！所以你才能没有负担，再挑起一次战争！赛雷布洛！” 段名义直接喊出了那只寄生虫的名字，白林却没有听进去。 白林无情打断了段名义的怒喝，反驳道： “名义，我当然知道，输掉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死掉也是什么都没有，输掉和死掉就是同义词。我感觉很自己很幸运，捡到了重新来过的机会，我应当好好珍惜这条命，不要再去妄想打败管理员，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遵守规则——杀掉所有人，拿下这场游戏。” 疲眼微微地半眯，可见瞳里微烁的戾光，嘴角的坏笑，他会去做的。杀掉少数人，拯救多数人，多么划算的买卖啊。 忽然地，白林努力抬起了几乎不能动弹的颈骨。 “但是那样做，有谁能活到最后？不管是反抗管理员，还是干掉所有玩家，我们总得面对越来越多、越来越强的‘敌人’，只要世上还有‘敌人’，我们都可能会‘死掉’，所以我做了个决定……” “MD，你的废话有完没完！” 段名义估着白林又要胡扯一堆大论，说什么“人被杀，就会死”之类的无聊话。 大炮才是正义，他脑子里的风景太理想了，愚蠢！天真！令人作呕！ —— “名义，我决定了，我要消灭的不是召唤师，我要消灭的是‘敌人’。” “那有什么区别？！” “多亏了可爱的狂三，我意识到有些敌人纯粹只是喜欢搞乱的坏人，有些敌人是迫不得已才要和我们树敌，她们都有各自的立场和苦衷，她们是被迫成为了我们的‘敌人’，这就意味着——只要我能给出比幕后黑手更胜一筹的条件或威胁，那么作为‘敌人’的她们是可以跟我们成为一伙的。” “什……NTMD！你小子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吗！就拿狂三来说，她会跟我们对立，那是因为她背后是七人众的英雄王！你小子凭什么赢过英雄王！” “——就凭我曾答应过她！我一定要宰了英雄王那个狗东西！” 咚！ 白林的身体居然又振作起来，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先前在战斗中折断的刀刃，当作拐杖拄着，两只淤青的手臂使尽力气将累赘的身体拖起来了。 这就是“坂田银时”的英雄之力，近乎唯心程度的爆发力，无论身体毁坏成什么样，只要内心不败，都存在能够继续战斗的潜力。虽然白林对这个英雄的驾驭能力远不如银子，可是这个仰卧起坐的锁血外挂真是太适合白林的顽固了。 段名义稍稍有点动摇，其实他想要除掉白林，不是因为段名义是敌方间谍皆杀手，仅是因为他认为白林是被寄生虫“赛雷布洛”所cao控的傀儡，所以他要夺回白林的遗体，给白林安葬。可是，现在段名义很难再保持自己的怀疑。 这个名叫白林的召唤师真的是寄生虫的傀儡吗？ 不，不要怀疑！ 真正的白林早就死了，这是冒牌货！ “呵，所以你这家伙想怎么做？你的脑袋只能想出馊主意，瞎说什么给出更好的条件，就你那种啥事都忌讳的死板个性，杀只鸡都能让你手抖，你想怎……” 白林坦然一笑，说： “很简单啊，只要我当个比七人众更恶的人，让她们为我卖命，那样不就好了吗？” “……你的脑子到底哪里摔坏了！” 段名义才向前走一步，踩着冰凉凉的粘液，才想起来——白林这不就成功驯服了优格吗？ 这小子怎么做到的？ 他连优格受控于韩泠的事情都不知道，他要怎么做才能让优格策反？白林手上唯一的筹码只有优格的慕恋之意，仅此而已，不足以牵制优格。 白林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优格背叛韩泠，加入这小子的队伍？ 他到底作了什么“恶”？ —— 吱嘎！吱嘎！ 白林再努力一下，打颤的双腿终于也支起来了，骨头的声音钻入耳里。撕裂的肌rou完全没有恢复，但他还是挺起了胸膛。 白林的身高分明比段名义矮几公分，可是他在绝境中挺直腰板的身姿，却让段名义产生了“仰望”的错觉。 “你小子，对优格做了什么？” 白林说出了那个答案： “我故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绝对要被很多正人君子给喷的错误——只要愿意为我效力，那么她犯过的所有错误，杀掉的所有人命都可以一笔勾销。” “你？！” 原来是这个意思。 白林没有威胁，没有求饶，没有交易，没有耍小聪明，他只是“接受”——接受了无法洗白的优格。白林没有再说正义为题的废话言辞，他接受了优格的罪过，明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个极端邪物，也愿意接受她。只为了得到优格的力量，白林抛弃了被优格杀害的那些人——数百人命的仇恨，还有他曾经想要伸张的正义。全都被抛弃了。 优格与韩泠设置这么多诡计，归根究底就是要让白林以为她们是无罪的，而优格本性更是个只想得到白林欢心的小女孩（三个人格都是）。既然白林不在乎优格是否有罪，还愿意继续接受她作为朋友，和以前一样，那么优格何必再执行韩泠的洗白罪行计划？没有理由，她现在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了。 比七人众更恶……确实没错。 纵容她们的罪恶，认可她们的罪恶，相比于强迫她们犯下罪恶，更加可恶。 “白林你这小子……真是恶心啊。” “彼此彼此啦，Ruler那边派来的卧底，名义你的名号也挺脏的嘛，哈哈哈。” 分明应该放在苦大仇深的场合下，双方一边流泪一边暴怒地、心情崩溃地说出这些台词。 可段名义却是满脸无奈，白林则是泛着甚至称得上开心的笑意。 这小子是彻底放弃了。 还是彻底疯了？ 段名义苦闷得抬不起头，有一只手伸过来。 “所以名义你愿意加入我们吗？别再管什么Ruler的任务，或者至今杀了多少人，你愿意加入我们吗，加入我们这个又要拯救全世界的坏人小队？” “啧，该死的……” 段名义放下了令咒，本来随时可能挥出的拳头，换成了握手的动作， “你小子连站都站不稳，还说个锤子的漂亮话，要打架算我一个，我也就只能帮你干这档事了。” 本该是血与泪的你死我活，最后却硬生生演成了狗血的握手言和。段名义绝对不会喜欢这样的剧情，但这无疑是最好的出路。 可惜，站在幕后观赏这一切的那家伙——七人众之首，代号为“英雄王”的吉尔伽美什，他不喜欢这样的剧情。 非常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