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前事
“子明啊，你记得吧，当年你随我出山以后便突发恶疾，多有不适，你说你自小身强体健，病中梦醒，常困惑不已，问及缘由。我心里知晓，却不敢告诉你，只说受了妖气。后而多番辗转，月余才得恢复。” “回师父，是，我记得。” “你今年已将束发，我可以告诉你了，但怕你承受不住。” “回师父，子明随师父历五载世事，心智坚直，已非常事可催，但讲无妨。” “当年善不实乔装打扮以善名入山与你驻居同村，村中多贫苦，少衣缺食，善不实慷慨解囊周济贫弱，你与爹爹也在其间，曾受过他的恩惠，他给的几挂rou你们都陆续地尽数吃了，是否？” 子明缓缓点头，没来由起了一片片鸡皮疙瘩。 褚道士察觉他已有猜测，声息平静：“那rou是恶鬼rou，生前行尽欺杀，万般罪孽，故而你吃了犯冲。想来同你一般也吃过这rou的村民当年就算不被火烧死，也得上吐下泻，遍体生疮，受尽折磨而死。” 子明闻言，果真一张脸登时难看至极。 褚道士苦笑一声，伸手去抚摸他的脊背。子明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哇”一声吐了出来。 太恶心了！ 褚道士是怎么知道了呢？ 他和善不实绝不仅是山火外一面之交。 恶鬼腥rou要用善人白米来解，寻阴功圆满的善士家讨一盅白米吃了，安养数日，即好。可是恶鬼rou易割，善人米难得，子明昏睡的那些天，褚道士四方游走，也只寻到一家善士居所，善人早故，家眷迁离，门庭落锁。多番打听之下，人说南郊江庙里就有一个活生生的大善人，未必阴功圆满，却也德行出众，不妨去碰碰运气。 所谓善人，确是真的善，但非真的人。 江庙破落但整洁干净，四壁清寂，外围有一圈猪狗生灵，多数身有伤残。万物宁静，俱憩息在卧，只有一独腿斑犬，鹤立鸡群，冲着庙里孤另的人影吠叫。 那人年近不惑，发色斑驳，形态从容，衣着简朴，活脱脱是个心怀悲悯的“善人”模样。可对立于十步开外的褚道士而言，这矗矗庙宇，森森门户，佛上覆白帛，供果皆陈腐，妖风鬼气，满盖边野。 踱进门来，口称：“善士。” 那人似有不悦。 “家徒恶疾，得一良方，要寻阴功完满者讨一盅白米来食，听闻善士大名，特来造访，多有冒昧，求请善士施予，不知允否？” 那人答：“阴功必不外扬，我虚长四十，历来也不过行阳善，积阳德，哪里是道长所寻之人？恐怕爱莫能助。” “贫道见此福地，乃知善士必广惠福泽，功德无量，阴阳无拘。大士品行，再无其右。贫道已遍寻许久，远地更多贤良，却只怕家徒危急。但凡大士有意，且随我一试便知。想来大士功德，足解恶疾。” 那人陪笑道：“那倒也无不可。”随即便解粮袋交付白米给他。 正在此时，庙内忽有一伤员暴起，齿爪张扬虎扑过来，一时间米洒碗碎，连同褚道士都踉跄着险些跌倒在地。那是只红狐，性情凶恶，趁他失措，竟目露凶光，张嘴来咬，贝齿锋利，褚道士情急之下袍袖一挡，旋身躲过一劫。那善人见此，遂大声呵斥，兼双手并用企图控住自家病患，奈何恶狐嚣张，丝毫不知收敛，甚至在混乱中抓破了善人手臂，伤口触目，鲜血横流。嗅到腥气，褚道士借势动起真格，反手抄庙里竹帚掉个把猛一顿好打。 “不要！别打、别打她！” 那善人却突然急了眼，也顾不得恶狐抓咬，手忙脚乱就扑上去把它护在怀里。褚道士两眼昏盲，一时间收不住手，竟打了他好几棍棒。再去扶那善人，只见他衣冠凌乱，头脸斑驳，整个人早已被抓咬得惨不忍睹。 善人实然一片慈悲心，即便恶狐挣咬，他也怕伤及生灵，臂力发达，到底没敢紧箍。正因如此，也叫那恶狐钻了空子，一脱身窜出襟怀，眼看便弃庙而去，褚道士抽出一纸符来甩到狐背上，那狐狸登时仿如困网之鱼，腾身剧烈挣扎。 善人再度情急，褚道士似乎看见他悬在喉咙里的心，就差张张嘴便掉出来。 “此恶狐身环妖气，恐非凡俗生灵，善人有大功德，却实在制不了此物，不如便交给贫道处置？” “不必了……”善人稳住心神，照脸上擦一把血，沉声道：“道长信我，我治得了她。” “果真如善人所言，也不会有而今这一幕。” 那人沉默良久，“算我求道长，把她还给我。” 褚道士半步不让：“善人还是听贫道一言，留它在身边，只怕不但会坏了善人几十年修来的无量功德，还要殃及善人性命。” “功德我不要了，命我也不要，把她还我。” 风雨欲来，褚道士犹未变色：“善人实在受不得离别之苦，为求万全之策，不妨便随它一起吧。” 那善人直挺挺轰然倒地，血淋淋面皮褪下，半白头渐成乌发，站起来，分明是个白面斯文的年轻人。 只是青白癯瘦，形影虚弥。 “后来，狐狸咬破符纸跑了，善不实因此分神，被我重创要害，不过即便如此，也终究没能捉住他。” “他也跑了？” “不及我出手，他自己魂飞魄散。” “那他死了吗？” “他已经是个死人，还能再死到哪里去，真的魂飞魄散，才算荡然无遗。只是据我所知，鬼魂能百般幻化，形容虚烟，但无法分合魂魄，由来自如。除非……”褚道士瞎眼微动：“他吃了百鬼婆的驭魂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