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朔风北啸
牛俊陆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萧雨歇忽然悄声问道:“你是不是身上有一种奇毒名叫春雨酥。听说至阴至寒。” 萧雨歇当下心中一惊:“怎么了?你想干嘛?我警告你,别打以毒攻毒的主意。” “怎么了?不试试吗?”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以毒攻毒,毒素犹如军队,身体犹如城池,两军交战,城池必损。春雨酥至阴至寒的毒性确实能和你体内毒性抵消,可最后你的身体也烂了!换个久负盛名、妙手回春的名医,这都不叫事儿,他们知道什么计量,怎么用药,怎么保护脏器。可这儿没有名医!我也不懂!我真的不会这个!”萧雨歇声嘶力竭地吼叫,他愤怒,愤怒于自己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牛俊陆无能为力,他不懂医,他不知道怎么救牛俊陆。萧雨歇很少愤怒,他的每次愤怒总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能让他生气的,似乎只有他自己。 牛俊陆虚弱的一笑说道:“没事。可春雨酥中毒之后五到六天,不是能短暂的增长功力吗?够了。给我用吧。” “开玩笑!现在还有机会的!毒解不了,但是拖到仗打完,拖到开春没问题的。”萧雨歇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可我不想要这个机会!现在城池生死存亡,我不能就这么躺着!我宁愿死在战场上,死在军阵中。”牛俊陆艰难地撑起身子,说道:“多我一人,阵地就轻松一点,我若能拉几个敌将陪葬,就能少死几个弟兄。这比我躺在这里等着有用的多!” 说完,牛俊陆死死盯着萧雨歇,无比坚定地说道:“把春雨酥给我吧。” 萧雨歇当即果断的摆头,谁知李玉明却忽然在门口说道:“给他吧。死了也好......” “你说什么呢!”萧雨歇回头就想骂。 却被李玉明一句话堵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问你一句:你是床上躺的那个,你会不会用春寒料峭?” 萧雨歇愣了很久,他说不出来,那个答案,鲜明无疑。 ...... 窗外,朔风北啸。冷,如钢刀;寒,如剑光。 萧雨歇失神地走到门外,像是被抽掉了一身骨头一样,一屁股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任由风打在他身上,任由雪飘零在他肌肤。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台阶上放下两瓶东西,然后冲着身后声音嘶哑地说道:“两瓶药,乳膏是春雨酥,水剂是回寒,先用春雨酥,再服回寒。”说完,一把站起来,飞也似地逃了开去。 迦叶陀人对墨熏城的攻击越来越猛烈,猛烈的萧雨歇和折冲营的官兵有些吃不消。摩月罗开始了一味的狂攻,她不在乎伤亡,只求尽快拿下墨熏城,甚至她就是抱着用这样的战斗汰弱留强,将手上的三十万人马浓缩成三到五万的精锐之师,只有这样的精兵强将,才能助她稳固迦叶陀。 从袭营那天之后,迦叶陀人又丢下了三万多具尸体,而同样的,萧雨歇的坑道也被填平了四条,尸体,麻袋一批批的倒进来,中间甚至都不再有停歇。哪怕一次只有不到一成的人能冲到坑道前,将麻袋或者自己的尸体填进去,数量也是难以估量的。坑道中的大易士兵不再有时间把尸体和麻袋清理出去,坑道的底部越来越高,防御的功效越来越低,满是尸体的环境也更容易发生瘟疫,萧雨歇只能在里面浇满足够烧上三天三夜的火油,然后把人撤回后一条坑道。 好在越到后面,坑道越短,迦叶陀人的攻击面也就越小,最多也就五六千人能在最前面攻击到坑道,剩下的人只能被挡在在后面等着前面的人退下来,或者死掉,才能补上去。但饶是这样,一轮轮的车轮战,萧雨歇他们也吃不消。 连续好几天,迦叶陀人就这么用尸体堆满了三条坑道,剩下的两条,估计也不会再支持多久。 可迦叶陀人又能坚持多久? 兵营中连续多少天没有人愿意多余的交谈,因为熟人基本上都死光了。随便找个人聊聊,好不容易聊熟了,明天也许这个人就也死了。后天,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谁也不愿意再打下去了,军心在一天天涣散,这片山区被彻底的固壁清野,方圆百里没有一个人,想出去劫掠,想出去抓些老百姓回来发泄,也是怎么也找不到人,本来就是严冬,这种天气,就算没有迦叶陀人,这里的荒野也八成都是无人区。 迦叶陀军营的气氛,就这样,一天天变得像坟墓。 摩月罗无数次的在军中讲演,跟他们诉说他们所经历的这场战役如何的伟大,他们将来的功名如何的深厚,他们能得到的赏赐如何的丰厚。后来开始告诉他们,大易的财富、美女、土地都是如何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刚开始的时候,还让人听的热血沸腾,可时间久了,也就被消磨光了。 数天后,萧雨歇在城下的坑道基本被人命填平,但是摩月罗还发现了另外的问题——她的粮见底了! 普罗托站在空空如也的辎重营中,这里的最后一间粮仓也就只剩下最后的一点玉米和豆子。普罗托像是抽空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疲倦地在一包豆子上坐了下来。 摩月罗缓缓地走进来,看着苍老了许多的老将军说道:“只有这些了吗?” 普罗托点了点头:“三天前最后来的一趟粮车说,陀汝城,被难民围上了,上百万张嗷嗷待哺的嘴。” 摩月罗只能无声的悲叹,过了良久说道:“我派人去陀汝城,护送粮车出城,阻挡粮车者,杀无赦。” 普罗托苦笑着摇了摇头:“饿着是死,被杀也是死,他们总归会奋不顾生的。公主,走吧。”那一声“走吧”带着的是无尽的叹息声,他此时也只能尽自己所能,劝摩月罗回头,退兵。 摩月罗似乎被这句话刺激到了,眼神变得异常的坚定,带着熊熊的火光:“我不能走!走了,就彻底没有机会了。” 普罗托张嘴还想说什么,可良久,却还是没说出口。 “我们还有多少人?多少伤兵?多少人阵亡?”摩月罗淡淡地问道。 普罗托想了很久说道:“还有战力的十八万六千七百三十二人,三万五千九百七十三名伤兵。”说完,痛苦的闭上眼:“没了,就这些了。” “战马呢?骑兽呢?” “没了,早两天就吃完了,攻城不用战马和骑兽,饿急眼了只能吃,反正也没饲料喂它们了,过些日子也是饿死,不如趁还膘肥体壮。为了这个,骑兵和那些骑兽的主人,和其他人直接打了起来,死了好些人。”说完,普罗托摇了摇头。 “我自有办法。”摩月罗淡淡说了一句。 普罗托没有再问是什么办法。 当夜,一名迦叶陀士兵看到了久违的rou食,他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之前几天吃的东西也特别少,两天几乎支持了一点饲料用的豆粕。但每天,他还是需要扛着几十斤的麻袋,冒着大易的钢铁之雨,朝着对方的阵地冲去,他几乎每一天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但似乎老天爷在眷顾他,每次,他都能很惊险地跑回来。 端着手里的铁饭盒,他做到了一座营帐边的空地上,这里背风。 看着里面小小的一点rou末,上面散发着恶心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臭味,他以为是rou类在路上运输的久了。但他饿久了,也顾不得,塞进嘴里就开始嚼了起来,这些rou没有放盐,没有去腥的调料,味道糟糕的紧。嚼了几下,他嘴里忽然硌到了yingying的东西。
他用舌头把那个硬东西挑了出来,吐到了手上,似乎是一个箭簇的尖角,他没在意,直接扔了。 但当他吃下一口的时候,他仔细看了两眼,他怕是运输的路上沾上了什么,山高路远,道路危险,什么都有可能。也正是因为多看了两眼,他的眼睛直接瞪直了。 那里面有一小块没有切得太碎的皮肤,上面有一个很小的刺青!半个指甲盖大小,刺青的形状似乎是半个字母。 他见过这个字母的刺青,就在五天前的战斗中,他和一个人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大营,那人受了伤,去了伤兵营。他们并不认识,但是他清楚的记得他们互相搀扶的时候,他就看见,他的手上有这样的一行字母。大小字体万全一样! 他没想到自己再次这个人或是在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人的一部分已经进了他的肚子,还有一部分正在他嘴里,更多的还在手上。 “呕”一声,他将黄疸水都快吐了出来!手中的饭盒打落到地上。 “这是人rou!”整个营地炸起锅来! 他哭了,趴在地上哭,哭得撕心裂肺,肝胆剧裂。 哭了良久,他还是把反胃强行咽了回去,看着地上那堆rou末,一边哭,一边艰难地扫起来,强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咽下去! 因为——吃下去,可以活! 说什么吃人rou的就不是人,吃人rou是丧尽人性,吃人rou是自绝于文明,说什么一个吃过人rou的人没有活着的的必要。等真到饿的要死的这一天,谁管那么多! 普罗托几乎是狂奔着跑到了摩月罗的营帐中,也不管男女有别,也顾不上摩月罗是不是方便,他就这么直接闯了进去。进去就问:“你让他们吃了什么?!” “我让剩下的人吃伤兵。”摩月罗用极快的语速平静地说了一句。 可是普罗托却大惊失色,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以为自己理解错了! “你说什么?!” “这里的粮食,还够您吃些日子。我和其他人,会开始吃......吃......”摩月罗咬着牙终究说了出来,“那些伤兵本来就也是脱累,他们好不了的了。这种情况,他们没机会活到战争结束,不如......” “人吃人!”普罗托的声音都在颤抖,整个人已经如同一只即将老死的野兽。“人吃人啊!” 摩月罗没有回答这名老将,她挺直了身子,走了出去。 她接下来做的很简单,她当着很多士兵的面,走到军营中的伙房前,打了慢慢一碗人rou。她告诉所有人,那是附近山中打来的野味。她让所有人看着,然后一口口将那些人rou吃了下去,强忍着恶心,当着别人的面,一口口的吃下去。 她尽可能的转变整个军营,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看到她一个优雅高贵的公主,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却和营中所有最低等的士兵一样,吃着那些东西。 接下来的很多天,坚持如此! 从此以后很多年,“食人公主”都是一个可以止小儿夜啼的名字。 朔风北啸,冷,如钢刀;寒,如剑光。 墨熏城下被围城第二十天,迦叶陀粮道断绝,开始食人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