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自弃图腾
栗末王庭颜启城,一个传令官像是疯了一样冲进宫殿中,一路拿着紧急军情的封匣,无人敢阻拦。 栗末老王呼儿朵颜急匆匆地从大殿中冲出来,对着传令官大喝道:“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 传令兵此时已穿过宫殿门前长长的走廊,只是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个大跟头。 传令兵来不及站起,就趴在地上说道:“八都帐大军中伏,左苍台父子阵亡,鱼鹰城被大易军队围攻,幽西帐,东庭帐两路大军被迫撤退。” “鱼鹰城?鱼鹰城!”呼儿朵颜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脸上的表情成了野兽般的狰狞。 鱼鹰城是八都帐主城,是栗末南境最大的堡垒。鱼鹰城一失,栗末南境就等于敞开了大门,大易可以借此北进千里。 甚至大易还可以反过来,把鱼鹰城变成威胁栗末全境的一把尖刀。 好在这个时候,传令官急切的说道:“鱼鹰城,鱼鹰城无事。苍狼沁雪和六王子死守鱼鹰城,击退大易军队。” 呼儿朵颜听到这个消息总算松了口气,若不是知道鱼鹰城未失,他怕是能直接一口气上不来抽过去:“好!好!好!我栗末好男儿,我的好儿子!赏!重赏!左苍台这个天杀的!该死!该死!险些陷我栗末于万劫不复之地。” 鱼鹰城的酒馆中,白河的眼神几乎要杀人,他一口一口地灌着闷酒。满城的气氛都摆脱了当初萧雨歇兵临城下时的压抑,大家都在欢庆着,都在谈论着苍狼庆雪和六王子乌海是如何英勇守城震退敌军的。 可是白河却越听越恼怒,脸色越来越阴沉。 手中的杯子重重拍在桌上,一声脆响,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还有不满。他却满不在乎,站起身就往外走。 白河在战前就被左苍台扔到了原赭山部驻地的前线大营中,然后就再也没召回来。这次左苍台出征,他依旧奉命驻守赭山部大营。可是他终究没能察觉到萧雨歇带着三千人马绕过了他,也终究没能在狼群一般的大易各路援军的围攻中支援左苍台。 他的人马被左苍台抽调大半,剩下的老弱残兵,他只能龟缩在赭山部的大营中防守。其他部族和八都帐各地军队也都一样,左苍台抽空了八都帐的勇士才有了那支三十万的大军,可这三十万人,折了大半。 事实上到最后,八都帐的地界,建制最完整,实力最强的那支部队,反而是澹台部那支本来打算偷袭殇山的私军。 白河最后拼了命,放弃了赭山的大营,联络了周边的各个部族,面前凑了点部队,才算赶到鱼鹰城来救援,可惜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萧雨歇和大易边城各路军队已经退走,只留下了左苍台和草原勇士的尸体。、 好在最后,乌海觉得白河可用,没让乌海再回赭山大营,而是让他留在了鱼鹰城,作为苍狼庆雪的副手。至于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建起来的赭山大营,是不是留,还需要再商榷。 在白河的心中,苍狼庆雪和乌海几乎什么也没干,就莫名其妙成了大功臣不费力气就得到了鱼鹰城的大权,真正在外拼杀至死的却是左苍台父子。可是王庭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左苍台父子即使身死也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有的功劳烟消云散;苍狼庆雪几乎什么也没干,却平步青云,军功赫赫。 原因仅仅是因为结果不同,就因为左苍台父子丧失大军,险些丢掉城池;而苍狼庆雪却正好碰巧守住了鱼鹰城。如此王庭,只看结果,却根本不看这个结果中究竟谁又做了什么? 如此赏罚不分,他又岂能不心寒,他又岂能不担忧自己的前程和性命。 拼了性命打出来的战果,最后被后面的人捡便宜捡走了。这种事,看明白的人又哪能甘心,只可惜,王庭已无人敢为左苍父子鸣冤。而平头百姓,更是只能看到眼前,看不到这背后的因果,看不到究竟孰是孰非。可现在乌海和苍狼庆雪却成了他的上司,他无奈之中,只是觉得无尽讽刺。 左苍台授首的当日,萧雨歇就带着兵马朝着栗末国境外退出。 萧雨歇清楚,自己手下这些人,偷袭偷袭已经很困难了,真要花大力气攻城,必死无疑。 与其这样,还不如卖苍狼庆雪一个人情,把守城的功劳让给他。反正他已经和萧雨歇背地里达成了交易,他爬的越高,站得越稳,就对萧雨歇越有好处。 这份功劳本来不大,可是在他杀了左苍台后,这份功劳就变的无与伦比了。毕竟左苍台率领大军合战,结果惨死,不但显示了萧雨歇的强大,更把情况推到了一个危急无比的地步,而苍狼庆雪这个时候孤军守城,就显得难能可贵,守住了那就是一份泼天大功。 五日之后,萧雨歇已经赶回了殇山外的草原上,然而他在一片原野上,却看了他不曾想到的一幕。 一支草原部族衣衫褴褛,有气无力地跪倒在殇山关隘的门口。萧雨歇在殇山的关隘外,遇到了这支队伍。险些以为是敌袭。 可是当离近了,看清楚之后,却发现这群草原人,居然不分男女老幼,整整齐齐地跪在关隘门口。 萧雨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急匆匆地绕过这些草原牧民,来到关隘前。却见此时刁英和时羽已经带着兵马守在了关隘上。 刁英见到萧雨歇和黎动回来,惊喜万分,马上带着兵马出来迎接。而此时,萧雨歇麾下的殇山游骑已经形成了包围圈,将这些草原牧民围在了中间。 萧雨歇来不及寒暄,赶忙问道:“什么情况?” 却只听得此时,那些跪着的草原人中,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我们降!我们降!别杀我们,我们是来投降的!” 人太多,也不知道是谁喊的。他这么一喊,越来越多的也跟着喊了起来,很快声音混杂一片,再也听不清楚说什么了。 刁英摊了摊手:“我哪知道,正在考虑怎么办呢。” 密密麻麻的栗末人就这么跪在了萧雨歇的面前,趴下身一个头磕在地上,上千人在关隘前的草原上,绵延了一里多地,黑压压的全都是人头。 萧雨歇看着这些栗末人,也不叫他们起来,只是策马上前,对着跪在最前面的,像是部落头人的上了年纪的栗末人问道:“你们要投降大易?为什么?”他问的很淡然,很冷漠。 那个头人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是泛起了泪光,对于一个草原汉子来说,这一跪已经跪掉了全部的尊严,想敌人屈服是草原男儿的耻辱。 他颤声说道:“上邦的大人,几个月前,赭山部被上邦的勇士们攻破,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可这把火又何止烧了赭山部,草原上的野火,一烧过去就是绵延千百里。我们柱木部拼了命的扑救,这草场山林也是被烧了大半,没了草场喂养牛羊,没有山林狩猎鸟兽。部落里的人吃都吃不饱!可是八都帐又在赭山部驻了军,要我们提供钱粮,那是一口气收了部族仅余的存粮,断了部族的活路啊!可这却还没完,不多久,八都帐又要讨伐上邦,征募了大量的勇士,部族里的青壮抽调一空,没了粮食,没了青壮,我们真的没办法了,只能,只能来这里讨一个活路!” 萧雨歇侧身刁英凑到耳边,说道:“小心有诈。我信不过这些人,若是诈降,趁机乱我殇山,后果不堪设想。” 刁英冲着那些栗末人大吼道:“你们觉得我们凭什么会收留你们?” 那个上了年纪的头人抬起头,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在跪着的人群中,却有一个年轻气盛的栗末人忍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了,他一把站起来,冲着刁英和萧雨歇吼道:“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都要把我们草原打没了!我们是来求你们别打的!你们莫不是真的要把我们草原打的一个活人都剩不下吗?” 萧雨歇顿时被激怒了,他指着那个年轻的栗末人大骂道:“栗末和大易的争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记的最早是八百年前!是你们主动攻打劫掠我大易!我大易派使者修好,你们却充耳不闻,从此连年犯边,甚至入主中原,一打就是八百年!怎么?现在你们孱弱不堪了,被大易打两下就受不了了!”
“可以!要我们罢手也行,从今日起,我大易打够八百年便停手!”萧雨歇吼声震天,显然不想给这些栗末人留什么面子。 柱木部的头人痛苦的闭上了双眼,打够八百年?他的部族不用八年可能就都得死在草原上! “你这是要绝我们的活路!”跪倒在地的人群中又有人站了起来。 然而这回却是萧雨歇更暴怒的怒吼:“要我们给你们活路也行!我炎黄有好生之德,我们可以接纳你们,但从此以后,你们必须说炎黄之语,穿炎黄之衣,食炎黄之食。自弃图腾,自弃信仰,不准再以栗末人自居,不准祭祀你们的栗末祖先,不准向后人讲述你们栗末的故事。甚至不准保有你们现在的姓氏!漠南部族现有的姓氏你们可以随便挑一个,从此以后,你们只能是大易人!” “绝我传承,断我种族。你这和直接屠杀我们有什么区别?”最开始那个年轻的栗末人再也忍不了了,站起身冲着身后的同伴吼道,“同胞们!这些大易人压根就没想让栗末活下来!他们已经毁了我的赭山部,他们还想毁了整个栗末!我们不能向他们屈服,我们和他们拼了!” 说完,他跨过一个个跪着的族人,朝着萧雨歇冲了过去。 然而没等他跑出几步,头人身边,一个精壮的栗末汉子猛然站了起来,腰间弯刀抽出,一刀砍在了那个年轻栗末人的脖颈之上。 那个栗末人倒地的时候,致死都不敢相信,杀死他的人是自己的族人,是自己崇拜的部族中最有威望的战士。 跪倒在地的人群中再无人敢发出声响,在无人敢随便站起,一个个静若寒蝉。 砍死人的栗末汉子,惊恐万分的再次跪倒在地,将弯刀举过头顶:“大人,大人,我们愿意投降,我们愿意自弃栗末人的身份,我们只求一条活路,我们可以死!可是,可是我们的孩子还小,求大人,给他们一条活路。” 刁英拍了拍暴怒的萧雨歇的肩膀,他蹲到那个栗末汉子的身边,手按在了栗末汉子的弯刀上,轻声问道:“若你孩子是大易人,身为大易军卒,我有拼死护佑他的职责;若你的孩子是栗末人,我与他便无瓜葛;若你的孩子是大易之敌,那我必杀他。那,你的孩子,是大易人,还是栗末人?” 栗末汉子猛然吼道:“我的孩子一定是大易人!他若不是,我亲手杀他!” 刁英说了句“很好”,站起身的瞬间将弯刀从那栗末汉子的手中拿走,然后大声说道:“收走这些人的兵器。” 萧雨歇凑到刁英耳边,轻轻问道:“你打算怎么安排这些人?” 刁英想了想说道:“国营农庄,国营牧场,扩建城池的建筑队,山里的开荒团,还有我最近打算把大桥修起来,光有渡口太麻烦了。修完桥还要通源能列车,工匠总是不会嫌多的。这些人干干体力活儿没问题。” “逼的紧了,他们会闹,会反。不逼他们,他们又会不知道好歹,把草原上的臭毛病带到殇山,甚至,干脆还在里通栗末。”萧雨歇非常担忧地说着。 谁知刁英却是满不在乎:“你是不知道什么是皈依者狂热啊。他们新降,知道我们信不过他们,需要拼命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忠心。真要一投降就不知好歹,觉得我们完全信任了他们,不拿自己当外人,那我们灭了他们。” “明白。”萧雨歇点了点头,随后像松送了口气,瘫软了身子地说道,“我先去休息了,累了。” “我知道,你,你解决了一件自己的大事。” 萧雨歇有气无力地斜坐在马背上,朝着关隘地门口,一步步走了过去。刁英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现在真的很累了,可是身上背着的担子却也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