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美梦终醒
为什么，为什么啊？ 忌，事情明明不该变成这样啊…？ 灰雪旋升，长戈如林，血海泥潭乱兵交接之中，唯有两道身影格外耀眼。 身世成谜的沉默武士，从无想海彼端远渡而来的桑原少年…赤目之鬼，间宫忌。 手持神兵双刃，脚踏烈风上下翻飞，风来州江北杨家年纪最小的孩子，杨雪隐。 叮…一竹与古旧打刀沉沉相撞，那把看似残破，还被主人随手乱丢过的桑原刀…它竟与雷行皇室特地花了大价钱铸造出来的绝世名剑在坚韧度与锐利度的对比中不相上下。 宝刀如人，看起来总是伤痕累累，不甚出彩的赤目武士在沉静的外表之下其实隐藏着震撼人心的绚烂锋芒…这是我早就心知肚明，却从未亲身体验过的事实。 想到和做到真的是两回事。 通过传送阵潜入不同现实层级后，停留在原地的“我们”并未就此化作空壳。虽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从叙事上来讲，只拥有单一视野的我们确实不太能接受所谓的“多重现实”。 “下面”发生的事会改变“上面”，但这并不意味着身处表层世界的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正相反，两条线必须同时抓死。 如何判断身处在另一现实的“自我”会不会做出与“本我”背道而驰的选择呢？说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本我？ 我们该如何控制另一个故事中的自己？我们该如何精准判断自己在某种情境中面对某种场面时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们…真的成功控制过自己吗？ 无论如何，身处表层的我们的当务之急是阻止复国会挖掘破坏敌龙母菌。抛开那些根本预测不到会如何呈现的玄奇异常，这个才是云响全面战争之外最直观的威胁。 真正的军事冲突并不像戏台上表演的那样，双方要先排兵布阵冰冷对峙，击鼓扬威，再派出武力担当去跟对面叫阵单挑。 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集辛县的地形简直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角斗场。没有高地，没有天堑，到处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 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大地园丁”存在，或者说山川地势都是由地母神亲手构筑出来的…那么祂肯定是为了方便解决某些问题，方才会搞出这样一座毫无缓冲可言的灰白死地。 这地方，这片因果之地汇聚了全云响州的官方与非官方组织，甚至境外势力也插了不少根脚进来。混乱会给人施加压力，承受过大压力的人们则会制造出更大的混乱。 当空气凝重到极限，都不需要擦枪走火，只要随便拎个人出来打个喷嚏，紧握武器执行着自我保护指令的人们便会泛起应激反应。 如果只是十个人中有两个人吓得大叫一声原地跃起，那确实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十万人里只要有两百个人小手一抖… 所幸，此刻云响诸方势力的首领都是久居高位的万金之躯。对于领导者来说，其个人是否英明神武骁勇善战，是否深谋远虑料事如神…这些都只是加分项，而不是基础要求。 什么才是领袖必须具备的素质？ 没错… 哪怕下一秒世界就会陷入毁灭，哪怕过往与未来都将化作虚无，哪怕家里的孩子打翻火盆点着了窗帘…你也得尽量优雅，尽量端庄地坐到谈判桌上，轻轻提起瓷杯细嗅茶香。 我们不是野兽，我们是人。 我们和野兽的区别在哪？ 我们，懂得如何交流。 换句话说，什么事都有得谈。 官方地位最高的崇亲王信步走出阵中，向各方群豪发起了无比真挚的谈判邀请。 战争是会流血的政治，政治是看不见尸体的战争。过得不如意的人们，或是生活在茧房中的人们往往会渴望，呼喊着流血冲突… 但，相信我，他们想看到的绝对不是自己的血…没人愿意受伤，疯不疯都一样。 哪怕是刀架到脖子上了，生理本能也只会让我们躲闪，逃避，或者干脆原地宕机不再思考…这真的是最值得歌颂的事情了。 人类能够繁荣至今，靠的不就是大多数的畏惧与懦弱，以及小部分的觉醒与反抗么？ 我可没在讽刺什么…喔，老天啊，我连内心独白都变得越来越像杨御成了。 事情发展逐步走向理性，赵抚兰作为西云叛军的最高领袖自然也受到了诚挚邀约。虽说我们这群小鱼小虾端到桌上估计连盘凉菜都算不上…但人家要的就是“态度”二字嘛。 “看来…用不着备用方案了。”赵抚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转过头来冲大伙耸肩道：“我自己过去就行了，他们不会拿我怎样的。” 确实如此，如果局势降级为大鱼吃小鱼的原始搏杀，那么这位丑相师就仅仅是个比较聪明又天赋卓绝的小小沉浮而已。 但坐上谈判桌，一切回归温馨和煦的文明世界…他便是天师陈惜命的亲传弟子，新一代天海五杰，整片云响修行界中再怎么低调也掩盖不住耀眼光芒的那颗未来之星。 “我很抱歉，雪隐。”临行前，他突然转过头来疲惫说道：“真的很抱歉把你们卷进来，但我别无他法…人力，终归还是太渺小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雪隐疑惑摇头：“等你回来之后咱们再慢慢谈吧，有关于真相，有关于你…不谈别的，光为这一年半付出的劳力，我也得好好敲上你一笔。” “哈哈…”他洒然一笑，挥手走出阵中。 闯西风甩了甩脑袋，鼻孔微颤。立在它身边的雪隐紧握缰绳，伸手替它挠了挠脖子。 看着赵抚兰那消瘦却又挺得笔直的脊背，看着他略显萧瑟寂寞的背影缓缓远去，雪隐似乎在不经意间产生了某种明悟。 他背叛我们了，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为了利益或者野心…这场只存在于口号中的革命打从一开始就是骗局。 他只是个…经纪人，一个执行导演，一个为了凑齐演员而忙前忙后的疲惫杂工。 前路上铺展着某种他无法对抗的东西，所以他选择了妥协，选择了远远绕开。他依然在拼尽全力抗争该死的命运，但是… “雪隐。”抱剑凝视好友远去，许久过后，一直很沉默的小剑神洛极乾突然转过头来轻声唤道：“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洛先生…”雪隐微微叹气，转头应道。 “是关于你哥哥的。”洛极乾平静说道：“你想现在听么？我只是觉得…如果现在不说，那么这段对话可能就得后置很久了。” “我…”雪隐皱眉闭目沉思半刻，缓缓摇头回道：“谢谢你，但…还是之后再说吧。他已经快要走进“那个距离”里了，就快要…” 小剑神微微点头，不再多言，与众人一同望向正在缓步走向临时会谈场的赵抚兰。 那个距离，最危险的距离。 再往前一步，赵抚兰就会进入无数顶尖高手的照应范围。再后退一步，我想哪怕是陨石砸落而来，他都能及时退回阵中。 任何人想要通过任何方式取走他的命，都只能在“那个距离”之内悍然出手。 杀戮的黄金比例。 就像在油桶上方轻飘飘划过的火柴，只要不出半点意外，一切都会就此安然落幕… 我真的搞不清楚自己，我到底是希望把布上的破口扯得越来越大，还是希望能通过折叠缝补之类的拙略手段将其掩盖过去呢？ 亦或是…两者皆有？ 无论如何…云响乱局即将结束于此。 亦或是于此刻正式开始。 哈…苍白吐息搅乱飞雪。 无处不在的风儿从未这般安静过。 来了。 瞳孔紧缩，毛孔舒张，浑身肌rou瞬间绷得嘎吱作响，诸般兵器嗡鸣出鞘。 为这场末世之战揭开序幕的是一抹红色，一如故事开端时无法绕过的梦魇预示。 间宫忌自一支非常不起眼的复国会小分队内飞踏而出，凌空翻手连斩阻截甲士三人…漂亮，真的太漂亮了。 假以时日，此子必将成为桑原…不，整座天海五州刀客历史上的不灭传说。即使是现在，他那对猩红双眼也如学徒般谦逊，如大师般冷澈…刃之所向，无可阻挡。 保持着警惕距离的诸方高层动了，有人疾速退向自己的阵地。有人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恐怖力量，轰然袭向自己计划中的绊脚石… 军队动了，江湖豪杰动了，异邦人动了。柔和的静止画卷窜起狂舞火蛇，沉浸在和谐美梦中的残暴群兽亲手点燃混沌。 也许…呵呵，也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没得谈。同样的场面换上不同的势力与不同的角色，该发生的还是会如期而至。 毕竟，剧本早就已经写好了。 风狂啸，雪嘶嚎… 云，未动。 于连天长戟挥舞不休的间隙中，刚刚跨上马背的杨雪隐看到了那个画面。 早已算尽一切可能的赵抚兰轻抬左手，指尖金光划出半截神符。他对间宫忌知根知底，就算是在完全不知情的状态下，尚且年少的桑原武士也是不可能刺杀得了他这位天师大才的。 忌当然知晓这一切，但他不得不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越逃，它就离你越近。 为了止住这场代表毁灭的漫卷灰雪。 为了我们深爱着的人与世界…！ 赤芒双目，似天际流星。 出人意料，实在是出人意料。就在尘埃即将落定之时，本该手握十成胜机的赵抚兰忽然身型一滞，整个人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朝前缓缓歪倒…我甚至都能看清他瞪圆双眼的惊讶表情。 谁又能理解得了呢？ 刀刃破胸膛，白衣…殒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