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愚人聚首
在书里,戏曲里,我经常能看到许多人们因为一时冲动而造成惨剧的情节。 有时我不禁会想,这些人怎么这么傻?很多情况下只要双方都能带点脑子,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就没事了么? 但许多时候,只有体验过实际经历后才能知晓人为什么会显得如此愚蠢,以及…“自己也是其中一员”这个惨痛的事实。 纵马冲向忌的第一秒,我很惊讶,愤怒,沮丧…但我仍想从他口中问出真相,甚至做好了以不还手的方式应对他无差别攻击的觉悟。 可是人这东西总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简单得多,也复杂得多。生死不是游戏,脑子打定主意不还手,身体还是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反应。 逼至极限距离,第一次交手间,我留了力,而忌并未察觉到是我。 他那一记足以斩破天云的裂空斩甫一落下,我半边膀子立时就没有感觉了,吓得我以为自己已经被他一刀砍成了两个杨雪隐… 说来好笑,当时我甚至都开始琢磨人要是被竖着劈成两截,那在临死前的瞬间到底是在用哪半边身体思考和接受信息的呢? 又是一个不解之谜。 但下一个瞬间我就反应过来了,这只是肌rou与神经在受到无法承受的巨力倾轧时所产生的自我保护性临时屏蔽反应…真是生死一瞬间啊,只可惜我还算是个比较认真的学生。 神技的第一要素便是不沾尘埃,丢出石块而不刮花墨点只是抽象概念实际化后的象征产物。 自幼接受的战斗训练,一路行来所累积出的浅薄经验,天纵英杰们说过的话语给我指出了一条明路,让我想起了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人终归还是要活得务实一点。 日常锻炼开花结果,搅动灵气如轮,仿佛我天生就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场面一样… 裂空一斩被我轻松化开,翻手挑至身后十丈开外,巨力旋飞触地骤然爆散。 乱兵相接,到处都是人挤人。用不着回头去看,我也能清晰感知到约有甲士二三十余被这一刀的惊天锐意轰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莫名其妙地成了我的替死鬼。 他们应该也有亲人吧,应该也有在等着他们回去的家吧?无所谓了…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如果地狱只是宗教组织用来吓唬愚昧信徒的虚构传说,那对我这样在良知与兽性间摇摆不定的人来说可真是够讽刺的。 接下来,我还手了,一剑劈斩而出,蕴藏染血无色莲花之力。忌终于反应过来他对上的是我,于是便下意识地收回了三分力道。 呵,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礼尚往来了吧? 我开始理解浊世行的力量了,这朵莲花便是我与杨御成血脉相连的证明…他的能力,那被唤作“绿洲”的奇异能力与此技互成对镜,彼此融通,却道为相反阴阳。 如果绿洲是超越虚实,直指本真的温柔点化…那么浊世行便是最凶恶,最蛮横的解构之法。我们的力量都体现出了“还原”的性质,但实际体现却走上了两个极端。 人被“解构”,被“还原”之后会变成什么?心思纯净的初生婴孩吗?大彻大悟归本化元的通透悔改者吗?当然不是… 血,rou,骨头,各种各样的基础粒子…人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至少在这份力量的视角来看,一切事物其实都称不上有多复杂。 有某种只可意会的凝聚力将毫无关联的浑噩血rou连接成人,而我的浊世行,即为削切这份远超世俗视野理解的特殊引力。 有趣的是,我颇为忧心有可能将他一击毙命的这一剑竟然也被他弹开了。仿佛场景重现,忌身后也有二三十个倒霉蛋被漂滑而至的无色莲花搅成了失色血rou,无声凋零。 攻势交换,金铁铮鸣。当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想来忌也是一样的。我跟这位来自桑原的小小武士水平相近,风格相似,甚至连出生年月都差不了几天… 换句话说,正面对决下,我俩谁都拿捏不了谁。如此相近的两个人在接触中只会发生两种情况:要么打不起来,要么不死不休。 一竹仍在嗡鸣,血气翻涌上脑,一切疑问全都抛诸天外,剑既出鞘便没有仓皇收回的道理。不为争谁强谁弱,只为回应来自遥远山谷对面那空灵悠远的高歌残响… 一剑,两剑,三剑…神技源于情感,拼斗激荡心弦。云响之战俯瞰图的某个角落,两位来自域外的青葱少年硬生生打出了一枚硬币大小的无人区…周围的萝卜白菜不是见势不妙迅速离场,就是已然被殃及池鱼,再无明日。 赵抚兰的尸首都已经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我该为此感到抱歉么?你这天杀的,死都死得莫名其妙的神棍丑汉… 两人一语不发,咬牙使尽浑身解数拼得昏天黑地…我一直觉得在激烈交战中还能悠闲喊话的人多少都有点毛病。 你乐意聊也就算了,还非得逼着对方腾出脑子来思考你的话语。这真的是很自我中心,而且毫无礼貌可言的龌龊行为。 雪隐驭风后推,吹响口哨顺势上马,闯西风嘶鸣扬蹄,顺着缰绳牵引斜绕狂奔。忌立足原地反持打刀,赤红双眸先马蹄一步预判行进轨迹,潇洒抽出腰间金光手弩。 宰牛刀在面对轻灵为主的修行者时命中率实在有限,驭风旗也尤其克制穿透力不足的飞行弹丸。可以肯定的是,忌在这一个瞬间思路一定是相当清晰的,我们都没有犯下任何失误。 我终于明白了,有的时候…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与忌言语不通,目的相冲,哪怕两人关系融洽,哪怕没人率先挑起战端,很多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更何况我们都是战士,最直接的交流方式莫过于用尽一切手段表达出自己的敬意,那些与生死荣耀无关的东西都只是过眼云烟而已… 来吧,忌,我们真的不需要多说什么有的没的了。智者有智者的集会,愚人有愚人的战场,你杀了赵抚兰,这确实很打击士气,但…我其实才是这支队伍的现任总指挥。 响指轻打。 义军众人于闯西风覆盖住的视角左侧骤然杀出,而忌的增援也在同一时刻飞身入场。 苏知仁,三轮纱夜,酪棉。尹谪,杨雪舞,陈愈身…小龙集会加上云响府军。 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临近结尾,我终于知晓自己的敌人到底是谁了。 太漫长了,真的…太漫长了。 “来吧,间宫忌,这一刻我…” “够了。” 我再补充一点,打断别人说话也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赶在对方已经摆好了帅气姿势,正要激昂喊出开场台词的时候。 原本气势汹汹各抄家伙准备玩命的两拨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论年龄大小身份高低,全都跟学堂里的小朋友一样乖乖定在了原地。 毕竟…小孩子打架嘛… 雷行太后,威震天下的天海五杰…帅气奶奶韩霜程一指点灭铺展扩散的无色莲花,一指点灭光辉大盛的双目红芒。 她就这么立在两拨人中间,安安静静地看着以她为中心向外迅速扩散的卸甲狂潮,无比优雅地从袖中掏出华贵烟管熟练点燃。 半径五公里内,刚刚还拼得你死我活的诸方乱军们瞬间切换回了列队模式,简直就像教导主任背手走进了无人看管的晚自习教室。 呃…虽然有点尴尬。 不过既然人家都说够了… 那确实就是够了。 “要来了…”韩霜程长抒青烟,抬头望向朦朦阴云:“没时间玩游戏了,孩子们。” 她一甩飘逸银丝,颇为嫌弃地看了看正抱着马脖子呆立原地的雪隐,又十分不屑地瞧了瞧身上脏兮兮的间宫忌。 “你们两个…还有那个蘑菇小子。”她跟点大头兵似的指了一圈神技三人组:“你们三个跟我走,其余闲人…各回各家吧。”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是不是该跪下高喊遵旨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