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佛拉维欧和抱月池（上）（1）

    送走枭哥之后，我默默转身，穿过队伍。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少男少女们坐在一旁，背靠墙壁，彼此紧挨着一言不发，有个女孩在我路过时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正与我对视，不知是不是涂了粉的缘故，这个女孩的皮肤特别白，一头平滑的乌发自然地垂落下来，和先前卖rou摊主的女儿特别像，然而她的双脚已经和众多孩子的一样，套上了漂亮的木屐。

    仔细去看，这些少男少女们的脚不仅套上了木屐，而且都被银色细索拴在了一起。

    我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只是加快步伐，匆匆地走出窄巷，昏黑压抑的氛围在我离开巷口时退至身后，取而代之是扑面而来的繁华气息。

    广场上，妖精们仍在尽情狂欢，一个男的喝多了开始勾搭结伴跳舞的女孩，男的每说一句话，身上就会变出一副动物器官，先是狗耳朵，然后是摆动不止的狗尾巴，女孩们被逗得哈哈大笑，突然其中一个女孩快步上前，把裙角一掀，下巴一抬，九条花斑豹尾便呼呼带风地扬了起来，那男的见状掉头就跑，险些和我撞个满怀。

    “这位小哥，急着去哪儿啊？”我正闪避着，一只手便攀上我的肩。

    “让开。”我一甩胳膊挣开她，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又迅速从几只妖精身边挤过，两只正在深情对视的狐妖被我这么一撞，竟“噗！”地吻上了……

    好不容易来到了大荧幕前，只见荧幕上的三个名字被按得分高低顺序排开，其中「康斯坦丁」得分最高，胜利场次上赫然标着「13」，另外两个是「北欧狼女」和「祸斗」，胜利场次分别为「10」和「9」。

    我仰头观望着，期待上面出现「路西法」。

    忽然，「康斯坦丁」那一栏的字幕变淡了，紧接着荧幕一黑，开始倒计时:“3，2，1!”——“1”字刚落，原本的记分公告竟变成了赛场直播，只见荧幕上，一头巨硕的鬣狗正与一条机械巨蜥打在一处，刺眼的聚光灯下，两头猛兽死死纠缠在一起，鬣狗的爪子卡住巨蜥的肩头，深深地将钢铁抓出了凹痕，巨蜥奋力挣扎，铁鞭般的长尾呼地击中鬣狗背部，“啪！”的一声，鲜红的血甚至溅在了镜头上……

    “喔哦哦哦哦！”人群开始欢呼，我则悄悄拽紧了斗篷。

    ……鬣狗吃痛，远远跳开，巨蜥也堪堪起身。我这时才看清，原来巨蜥的身上也有多处损坏，被扯出来的电线断在钢铁身躯外面，细小的电流跳闪不定，一只前腿没了，许多电线从缺口处露出来，像海葵一样张牙舞爪。两头猛兽拉开距离，冷然对峙片刻后，鬣狗再次出击，这一回，它又快又准地叼住了对手的长尾，由于负伤太重，巨蜥躲闪不及，只得回首去咬，鬣狗趁它另一只前腿腾空之际，上下颚猛一咬合，竟将整头巨蜥抡了起来！

    荧幕前一阵喝彩，可以想象，赛场内的观众又是何等兴奋。

    ……巨蜥被甩两圈后，“哗！”地撞在了边缘的电网上，那网上的电流立刻与巨蜥身上的电流相感应，呲啦啦闪成一片，巨蜥在众多电流的裹挟下重重落地，许是觉得不够，鬣狗又冲上去，朝着再次支起身的巨蜥喷出火焰。巨蜥的铁甲虽然防火，但是在持续喷射的熊熊大火中，机械外露的电线被迅速烧毁，很快，它就成了一堆无法动弹的废铁。

    人群呐喊欢呼，这一回，有人吹起了口哨，有人开始挥手，尖叫，甚至高高跳了起来。镜头上的血迹还未干，鬣狗已然敛了火焰，缓缓来到赛台正中，在聚焦的灯光下目送着对手被抬出场，直播到此为止。荧幕切换为记分牌——只不过为首的「康斯坦丁」消失了，变成胜利「10」场的「祸斗」。

    目睹完这一切，我只感到脊背发凉。「祸斗」原本是《山海经》中所载的犬妖，食火吐火，所经之处必有大旱，而现在，却被当做玩物……我又想起临行时羽人所说，当年被卖到娱乐场的羽人，不也是神兽么？难道说，纯族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到了这种程度，不仅暗据一方，还为了追求狂欢与刺激，不断放神兽与机械相搏？倘若真如我所推测，那么山神十有八九是到了这里，但是这里的对手都那么强，就算知道枭哥的实力，我还是有些担心。

    恰在这时，我察觉到有脚步声正穿过人群，朝这里聚拢，刚才还低头思忖的我悄悄抬眼——“是他！就是他撞了我！”一个男人突然大喊，虽然现场很吵，但稍仔细一点还是能分辨出他的方向，人群中几个人立刻抬头，两个尖耳朵的率先发难，齐刷刷地分开旁人，朝我追来。

    “别跑！”

    “站住！”

    我本不想惹事，奈何跑了几步后发现实在太挤了……完全迈不开步子！正焦急时，一只手伸过来，狠狠揭下我的斗篷，我吓得怔在原地，任凭他凑上来闻了又闻：“呦，还是个人类仔？”

    “穿成这样……”那个男人又转到我面前，我这才发现，他哪是什么男人，根本就是头人形的大山猫——满脸的银须不说，两只尖耳朵上还各顶一撮绒毛，密密麻麻的斑点从眉心一直延伸到后背，打量我时，一双眼睛绿得瘆人！许是看出我正害怕，大山猫更加嚣张地掀开我的风衣，展示给另外几个同伴看：“呵，果然是想遮盖气味么？真可笑！”

    “混蛋！”我见他们嘲笑我不说，还乱碰枭哥的衣服，当下急了，暗中运劲，借助恶灵之力一脚将大山猫踹翻，“滚！”

    这一脚显然不轻，大山猫倒在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

    “你……找打么！”他的同伴一个赤发狐耳，一个黑发猫耳，见同伙吃了亏，全都扑向我。我也不愿硬刚，躲开两爪后纵身而起，跃出圈外，腾空踩住前面妖精的肩，大跨步跑起来，许多妖精还未从狂欢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便被我当了踏板。

    “喂，小子你完了！

    我一听这声是在头顶上，连忙抬头，下一秒，一副鹰爪便带着疾风扑面而来！我一见来者甚凶，换脚时竟没站稳，眼看就要摔下去……

    这时，下面也喊：“有人类闹事，抓他呀！”

    ……我急中生智，趁鹰爪到来之际突然伸手，稳稳地抓住了它！

    这是一只人面鸟妖，长着人的头，鸟的嘴，长发披散，上身赤裸，四肢呈爪状，胳膊上连着羽翼，张开双臂便是一对翅膀。此时，我正死死抱住他的脚踝，也顾不得他爪子上的泥和脏，还有本该穿裤子的地方晃荡着的那块破布了。

    “下去，下去喂！”人面鸟一面扑腾，一面嚷嚷，因为有我挂着，他其实也飞不高，只是在半空挣扎罢了。

    这时，广场上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山猫的同伙也正一点点往这里挤，远处的高楼间响起马达声，一定是空中骑手又回来了。“靠！”我暗骂一声，召出恶灵化为利刃，直接架在了人面鸟的脖子上，“快走，去最高处！”

    “你……你是异能者？”

    “少废话！”

    “哗啦——”不等我反应过来，人面鸟的脊背上又张开了第二对翅膀，两双翅膀交错配合，竟一下子升到高空！

    几辆摩托已拐入我的视野，地面上的妖精向少年骑手们说了什么，他们立刻调转车头，向上追来——“快！”我发狠道，其实整个人都扒在了人面鸟的爪子上，就差瑟瑟发抖了。

    这人面鸟兄弟还真够意思，许是听到有追兵赶来，立刻越过斗兽场的招牌，绕开挡路的大厦，以写字楼为掩体，将所有翅膀一振，升至更高处后加速向前滑翔。我只觉得内脏一阵下坠，连忙强忍住不适，随后疾风扑面袭来，吹得脸颊和眼睛阵阵刺痛，我低下头去，能分明感受到刘海被风撩起，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那些三维人像的头顶，灯火沿着巷街向各处蔓延，真像一条无尽的河。

    我侧耳一听，除了呼呼的风声已无旁物，便拍了拍人面鸟的爪子：“停……停下吧！”

    “噗！”人面鸟听话地找了块天台，缓缓降落……

    因为我在空中夹紧了双腿，整个人都蜷成一团，所以落下时是屁股先着地。但是面对一只妖精，我仍不敢放松，坐稳后就地一滚，单膝点地，和人面鸟拉开距离，同时并未撤回他颈上的利刃。

    这座天台不大，借着对面的灯光，可以看见旁边撑开的凉衣绳和简易的棚子，应该是城区的某栋居民楼。我环顾四周，正自琢磨该怎么逃，忽然，立在那里的人面鸟后退了两步，我目光一凛，利刃前挺数分——却见他从干瘪的背囊里掏出一个纸袋和一瓶酒，双手高高举起，语气诚恳，一改先前的浮夸：“好久没看见上面的异能者了，之前是我鲁莽，对不起。你们……是来救城的么？”

    我闻言一怔，见他没有恶意，便将利刃慢慢缩了回来。他看在眼里，见我不答，便将酒和袋子缓缓放下，起身道：“这座城，越来越乱了……”

    言罢，人面鸟深鞠一躬，转过身，头也不回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