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怎么了?”陆熙森快步走到刚刚洗净脸上血渍的明曦身边,诺斯加拉德没动地,但也悠悠地转过头。 明曦再次将头埋进水池里,借着水流再次用力揉揉眼睛,然后接过陆熙森递上的纸拭干。 “啊——”明曦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你能不能不要总一惊一乍的,有什么问题说出来行吗?”诺斯加拉德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知道我现在看你的脸是什么样子吗?” 陆熙森和诺斯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怎么形容呢…就像在你们脸上,贴了张浅色的热感图,能想象到吗,那真的太可怕了。” 两个人再次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抱歉,曦曦,我想象力馈乏。”陆熙森无奈地摇摇头,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诺斯加拉德。 “热感图是什么?”精灵皱起眉。 “…” “…”哦,对哦,他知道的再多也受时空限制吧。 “你说…你能看见头部热感图?” 就在房间正鸦雀无声时,突然,洗手间的门莽撞地弹开了,清冽的男声从背后响起。 “!!!!” 陆熙森和明曦不约而同回过头,诺斯加拉德也下意识地转过头,随即立刻沉下脸。 那是个与诺斯加拉德看上去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身量秀颀,面色略微呈现一种病态的白,留着齐至肩颈的黑色长发,不动声色。 他疾步走到明曦面前,弯下腰,深不可测的淡绿色眼眸平视着与明曦目光相接。 “除了热感图你还看到别的什么了吗?”年轻人语速很快,语调没有分毫起伏。 明曦并不认为自己有义务回答他的问题,他也不想这么做;但迫于某种莫名其妙的压力,平静地对视了一会儿,他率先低下头:“有…有的。” “血溅到我眼睛上的一瞬间,我看到陆熙森的刀割开挟持我的人胳膊上一大块肌rou,和在刀刃巨大压力下生生崩裂的血管,和他捂胳膊时牵扯的每一块肌rou,还有抽动越发剧烈的心脏,慢慢扭曲并向后倾倒的骨架” “你从前看到过这些吗?” 明曦摇摇头:“这是第一次。” “你不害怕吗?” 明曦再次果决地摇摇头:“不,有点奇怪,但谈不上诡异,感觉只是事物以一种更为透彻的方式展现在我面前,我真的——” 明曦再次抬气头,目光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 “…” “……” “……” 沉默中,陆熙森将视线投向诺斯加拉德,正在直勾勾盯着那个黑发年轻人的诺斯加拉德立刻收回了阴翳的目光,自若地向他轻轻扬起嘴角;垂下眼眸。 “完美的克洛莱尔,两个小朋友在等待你的解释。浪费时间是很让人反感的。” 黑发年轻人冷冷地瞥了眼他,诺斯加拉德毫无温度地笑了笑。 “这是吸血鬼的特异能力之一,便于杀戮时直击猎物要害,这是种杀戮辅助型能力,这种能力虽然没有支配型能力那么有效,但比他们所具的强大的杀戮能力要有用很多,只有拥这种能力,格斗中你才知道往哪里下刀,怎么下刀,随机应变;而单纯的杀戮能力相形见拙,凭借强大的蛮力无头苍蝇般地攻击,到最后结果多半费了很大力气也达不到希望的结果。” 克洛莱尔轻轻一顿:“这种能力是血族独有的,也的确会在你这个年龄分化,但原本同时分化的能力应该远不这些……” 克洛莱尔托头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话锋陡然一转。 “你们生活在哪?” “伊思菜那,但目前在洛伊上学。” “是从一栋废弃的洋楼进来的?” “对,您也是吗?”陆熙森望着克洛莱尔略带惊诧的面孔。 克洛莱尔的表情不再那么僵硬,他点点头。 “那诺斯加拉德先生…” “我不认识他。”克洛莱尔果决地说,看都不带看一眼他。诺斯加拉德脸上的黑线立刻拉下来,勒着怀中的凰雀的手无意识地一紧,凰雀咯咯一通乱叫。 显然,这二位关系不是一般的和谐,陆熙森见氛围不对机智地岔开话题。 “所以那栋洋楼是时空门之类的东西吗,把我们传送到几个世纪之前?” “不可能吧,这太白痴了。”虽然我也这么想。 “可怕的想象力,啧。” “我暂时也不清楚,但相比于生活的时空这里要落后很多。” …… ~~~ 克洛莱尔解释,明曦的能力是由鲜血召唤的,他暂时没有能力用大脑cao控,所以只有将鲜血完全洗净,眼前的热感图才可能消失。 剩下三个人守着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在洗手间畅聊,这使自控力薄弱的明曦也不知不觉关掉水龙头,倚上大门正对面的水桶屏息凝神地聆听他们谈话。大家全都沉浸其中,似乎全都忽视了门外一声高过一声的喧哗。 突然,木门挂的马灯灯焰剧烈地晃动一下。 “当心!” 随着诺斯加拉德一声警告,一支箭刺穿了木门高速、笔直地向水桶飞来。 诺斯加拉德敏捷地一弯腰,一脚放倒身旁的陆熙森,箭贴着他的头顶擦过,直逼明曦眉心。 明曦闭上眼睛,但皮开rou绽的痛感迟没有传入他的中枢神经。片刻,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箭头尖端停在离他不到五厘米的半空,一动不动。 克洛莱尔在明曦惊骸的注视下丢掉徒手拦截的箭,从怀中摸出一把刀柄镂空的轻质匕首,戒备的目光转向门口。 木门被“嘭—”一声,轻轻捏成粉灰,一个体形庞大的兽人踏着让大地都剧烈摇晃的步伐进来。它面目凶恶可怖,皮肤像糜烂般坑坑洼洼脓包密布,散发着隐隐恶臭。三五个被盔甲、战斧、长矛全副武装的兽人簇拥在它身旁。 “快出来,不堪一击的小蝼蚁们,我知道你们在里面。” 它们踢翻一个个水桶,砸毁里面的设施,将空空如也的洗手间搞成遍地废墟的垃圾场,用低沉骇人的声音一遍遍磨损着落难者神经。 兽人慢慢摇晃着深入房间,一边走一边肆意地破坏,闪着凶光的眼睛细致入微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它们走到房间中央,四下环视了一圈,然后彼此背对着向不同方向走去。 震耳欲聋的破坏声中,谁也没有听见弩箭破空的尖味,但一抬头,就看见三个同伙插着箭头的尸体沉重地砸在地板上。 剩下的两个战战兢兢闷哼着向最为高大的身边聚拢,没近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劲风,还没来得及回头,其中一个已经轰然倒下;另一个循音笨拙地转过头,十字短刀镀了金刚石的刀刃已经刺穿盔甲准确地扎进它的心脏。 陆熙森再次反手利落地拨出刀,此时最高大的兽人已经面对着他抢起斧头劈下来。 陆熙森灵巧地绕开斧头,迎着兽人迅捷地跳到它跟前,短刀迅速在他手中打了个转,陆熙森正手握住刀柄将锋利的刀锋送入兽人左侧胸膛。 “滴答…滴答…” 兽人的血顺着刀柄流下,染红了熙森的手,又悄然坠落地面,发出的声响在废墟上回荡,但某些事情却迟迟没有发生。 陆熙森心中一惊,用力拔出刀正要向后撤步,一只粗糙的、粗壮的手紧紧缠上他的脖子。 克洛莱尔平稳地走到兽人正上方,攥紧匕首翻身跳下房梁。 他落在兽人背上,兽人立刻甩开熙森,转着圈让两只短粗的胳膊在后背周围胡乱飞舞。克洛莱尔毫无半点犹豫举刀扎向兽人的脑袋,此时蹲在他们正上方的诺斯加拉德轻轻扣动弩箭的悬刀。 “噌——” “嗷————” 弩箭强劲地击在匕首的把柄,巨大的惯性推进匕首刀身完全没入它的头颅。 克洛莱尔从兽人的背上跳下来,架起陆熙森离开危险地带。 兽人歇斯底里地吼叫了一声,庞大的身体滑坡般轰然倒塌,和废墟融为一体。 “喂,你好些了吗?”明曦跳下房粱,仓促地跑到陆熙森身边。 熙森瘫坐在地上,气息已经喘匀了,脸色也稍稍好看了些,但脖子上的於青还没有完全褪却。 “混蛋,不是那精灵让你和它周旋吸引它的注意么?干麻正面冲突!” “我看有机会接近它的心脏就试试。” “差点也逝了世。”诺斯加拉德走到熙森身旁,用一只手指蘸了兽人的血,然后招呼明曦: “过来,小家伙。” “你干麻?”明曦戒奋地盯着他。 “帮我看看这蠢货的心脏究竟长在哪。” 明曦不大情愿地伸过头,诺斯加拉德将血涂到他眼睛上。 明曦睁开眼睛,围着兽人热感图已经变成灰色的尸体溜溜达达绕了一圈,他皱起眉,弯下腰蹲到尸体边,目光细致地在它身上重新游走了两三遍。 “它的心脏在哪,我没看见它的心脏。” “又是这样!” ~~~ 雨已经停了空无一人的大厅浓臭的血腥挡住了大敞的门外清新的泥土味,污浊的空气中隐隐飞扬着淡红的血雾;整栋客栈此时沦陷在一股诡异的沉寂中。 “兽人呢?” “抢完跑了吧。” “上楼去看看吗?”陆熙森忧心忡忡快地看了眼被血漆成红色的楼梯口。 “用不着,一会肯定要上去。”克洛莱尔将手揣进口袋。 “我去门口待会儿,这让人喘不过气儿。”诺斯加拉德将门口一具冰冷的尸体安置到不碍事的地方,然后穿过大厅,明曦和陆熙森跟在他身后。
“你们注意点,兽人可能会在附近安营扎寨。” “啊?它们不是抢完了吗? “怎么可能啊,天真的小蝙蝠们,它们一来,至少也得在城里待一个星期。” “待一个星期干麻?”明日皱起眉. “烧杀抢掠啊,唉,真是,那个瘟神一来,百姓就没法正常生活,大街小巷都是它们的影子,连把门拉开一条缝都得三思而后行,再加上储备的药材粮食都被搜刮了,人类又那么脆弱,短短一周下来,饿死、病死的真的不计其数。”诺斯加拉德出了门,走上门廊旁锈迹斑斑的铁楼梯。 他目光越过像是由五颜六色的方形帕子潦草缝在一起盖在大地上的肮脏简陋的屋顶群,跨过葱茏的草甸森林,穿过巍峨的高山间晦暗的豁口,张开双臂拥抱晕山峻岭之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晨光熹微的天空。 “那咱们该怎么办?”陆熙森望着眼前壮阔的景象,心中暗自赞叹了一下,但很快又拧紧眉。 “三种方法,熬着,捕杀人类,或者和人类联手杀出重围去山里寻找吃的。” “你的选择?”明曦抬起头。 “果断选择三,虽然我不喜欢人类,但与他们为敌非常不明智,他们中不乏渣滓败类,但有人也会送给你这个。”诺斯加拉德从斗篷下摸索出一根细长的银白色棍子,将棍子顶端探进旁边的马灯,没一会儿,棍子被点着了,顶端发出零碎耀眼的银白色火花,像不停闪动雀跃的星星。 “电光花。” 诺斯加拉德轻轻点点头,将电光花举到空中,星星点点的花火碎屑洒落在空中,天空慢慢被白色点燃。 拂晓降临。 ~~~ 萦玉狠狠转动方向盘,车轮绕过四分之三个圆周,竖直面向岔路,然后少女将油门踩到底。 当车尾翻涌的尘土散尽,后视镜已经看不到尾随车辆的灯光。但她没有放松警惕,银色的轿车又在漆黑空旷的田间大道高速行驶了一会儿,她才稍稍松懈脚上的力气。 萦玉在前面的路口下了高速,然后将车驶进西环一处景点的停车场。她对着补妆镜在点滴晨光中娴熟地贴上人皮面具,推开车门走到开始摇曳着稀疏人影的车站,然后用曹凌珊言传给她的老方法找到了混在一列出租车中的专车。司机又换了,但她已经不再往心里去,一路向东直奔亭角街那座白蓝交织的宫廷风建筑。 虽然已经在这里完成过无数次这种阴暗的交易,但一抬眼瞥见门边用金黄色灯光勾勒的“报告厅”几个字,她的心脏始终狂跳不止——因为有人的时候这里就是学生会成员合谋审判这种行为的圣坛。萦玉努力抑制住颤抖的手,干脆地敲敲门,“阁下?” “进。”曹凌珊不疾不徐地开口,清朗的声线在空荡荡的报告厅回荡。 萦玉推开门,妥睿朵贵族独自坐在宽大的展台上,手边摆着一瓶白酒和盛有半杯白酒的高脚杯,但他身上没有半点酒精的味道,萦玉记得他依稀说过不喜欢白酒。 “电影杀青了?” 萦玉点点头。 “恭喜啊,大明星,快要名扬四海了。”凌珊勾起嘴角,语调轻快。但她深知,她的老板决不会有这层意思。 “阁下,请放心,我一定会增加警惕,不会给闲杂人有一点接近我私生活的可乘之机。“曹凌珊点点头,满意地合上眼睛。 “很好,姑娘,这回的目标对你来说应该易如反掌,照片传过去了,是一个学生会中平平无奇的新闻部成员,名叫葛,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可能关注过你的资讯,千万不要被他看到。下手别太重,虽然立案追查查不到我头上,但我不想再出冤枉钱了,不过也别让他医院待的时间太短,会影响我的下一步行动。” 曹凌珊身后的荧光屏黑屏了,他感受到了,但余光没有向后飘一下。他从容不迫,像周末倚在别墅的转椅嘱咐家臣该买什么菜一样身体微微后倾,端起高脚杯在掌中把玩,左手无名指上森斯洛帕协会的银戒和杯身撞击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凶器和透明指甲油在平时开会我坐的位置桌子下,尽量避开要害,捅乱点,别太浅,尽量去伪装成一个精神失控的男人。” 萦玉从桌斗中取出深蓝色缎带包裹的硬纸盒,掀开盖,黑色的天鹅绒垫子上躺的不是一把锋利的刀或上首,而是半只碎裂的空酒瓶,与曹凌珊手边这只出自同一高档白酒公司。 曹凌珊从桌上轻捷地跳下来,慢条斯理地在萦玉身边踱步而过。 “完事后凶器放在现场就行,收拾东西,去吧,姑娘,为了协会,我们必须一帆风顺。”曹凌珊止步窗口,背后交叠起双手,抬起一度垂落的浩瀚的蓝眸,望向红日越然而上时金光洋溢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