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走狗
事实上,岑怀愉与陈韵枫根本不算熟人范畴,但他向她真情吐露学生会越来越多成员缺勤,何颂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不太平世道,已经不再考虑那些了。 陈韵枫从身后的酒架子上取下一瓶红酒,依次给岑、李捷筠、慕容纯与自己斟满酒,举着酒杯全神贯注地目视着怀瑜,他所述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极力搜刮脑子中的墨汁斟酌着发表一些模棱两可的回复。除了她自己,没有任何人能感知到那是经过粉饰雕工后的敷衍。 “子煜也不在啊。” “和曹凌珊办协会的事去了吧?你说,他俩的不辞而别会不会和Rain、徐音久销声匿迹有什么关系?” “不太可能,就他们可歌可泣的深情厚谊,要他们协作就和勒令冯墨璋和段懿暄享受一场二人烛光晚餐一样天方夜谭,集体绑架的话也挺玄,他们四个能力加和差不多能毁掉半个洛伊,自杀也不至于用这个死法折磨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挺轻快,虽然还有些不透彻的细枝末节,但曹凌珊不辞而别,没人能对她造成威胁去。 “是这样没错,哎,组织部赶紧来个活人吧,中伤,诬陷,杯葛,排挤,传闲话,挑拨离间,给我和理事会拉仇恨,补丁的丰功伟绩够多了。” 岑怀瑜说着与李捷筠生对视了一眼,李捷筠罕见地没说话,黑着脸狠狠往牛排上拉了道口子,显然陷在什么不好的回忆中。 他们四个并没省约定,相聚纯粹是巧合。当岑怀瑜拽着李捷筠匆忙撞开音乐餐厅的玻璃门,一眼就看见同样在等坐位的韵枫和慕容纯,谁都是为了省时间敷衍一顿,因此简单协商后,四个人决定拼一桌。 因为韵枫与岑怀瑜有过几面缘,但在学生会琐碎的工作学习中还算认可。随使聊点不成问题。头顶的星星饰灯从容的光色光晕下,圆周形沙发围的桌子氛围还算融治, “唉,酒瓶空了。”纯晃了具陈韵枫刚刚放下的酒瓶,然后放抬地上,“我去再拿瓶。” 纯起身走向柜台,此时熟悉的旋律响起,纯转过头,看见大厅前的舞台上一个女孩正举着麦克风激昂着唱着一首他常听的歌曲。 因此他和另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相撞,完全是始料不及。 “抱歉。” 纯还没来得及开口,冷清的嗓音就穿透周围嘈杂震动在他职。纯来不及看清他的长相,面前只剩下了空气。 纯下意识侧过头,看见一抹细瘦高挑的黑漆漆影子背道向柜台走去。 他把一个白色的礼品袋捧到女服务员跟前,同她简单交流了几句,然后双手插进黑色长风衣的兜里转身走向门口。 擦肩而过的一刹那纯鬼使神差用余光扫了眼他。他没有他想的那么高,只是体形非常瘦削,脊背挺得笔直。 看样子那家伙并没成年,但一身黑色装束已经让人感到十分压抑。黑色短发鬓边的头发比较长,飘飘荡荡垂在肩部,黑口罩拉至尖削的下巴底下。 少年的五官很出众,但在病态的瓷白的肤色衬托下像是陈列在展品柜中的娃娃,没有一丝生动可言。 敏锐地洞察到对方的目光,少年警觉得抬眸回望向他。 他的眼睛是金棕色的,被过长的刘海挡住光,纯在潜意识里莫名把它解读成灰色,少年的眼睛像负着了厚重的水,冰冷晦暗,没有光能打进来。 纯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哪儿见过这双眼睛,但仅仅一面之缘,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他默默寻思着,不知不觉走到柜台前。他抬起头,向服务员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正要开口,服务员突然把少年带来的袋子往他面前一推。 “刚刚那位小哥说,是你的。” 纯抱着来厉不明的袋子愣了两秒,突然像被烫了似的将袋子甩到墙角。 “愣着干什么,快跑!”纯向周围目瞪口呆的群众大喊了两句,然后推开厚厚的人墙向门口狂奔。 就在已经快摸着门框时,身后昏黄的环境突然被离异的橘黄色光线映得彻亮,紧接着爆炸的惊天巨响几乎要撕碎他的耳膜,纯感觉步子踩进虚空,身体像不受控制地开始向前倾倒。 就在他被爆炸产生的巨大能量波顶得即将飞到车水马龙的公路,纯的胳膊被两只手精准地架住了。 “没事吧,” “还好还好。”纯惊魂未定。 “你看看这个。” 待他站稳后,陈韵枫和李捷筠松开手,陈韵枫帮他掸掉身上的灰,然后从公文包摸出一张纸。 只一眼,纯就明白为什么他决得那个黑衣少年熟悉了。 那是一张被挂满大街小巷的公告,是一幅悬赏上百万的通缉犯——泓门新晋干部唐遥。一看到他那双晦睛的眼睛,纯立刻想到这张悬赏通缉单。 “怀瑜呢?” 纯抬起头,声音有些惶恐。 “嗨,不用担心他。那会儿我们接着聊,突然岑怀瑜一拍桌子大叫一声“是他”然后追着他出了门,我们也跟在怀瑜后面走出餐厅,一出门玻璃里都成为橘红色。 “所以他去追唐谣了?” “没错。” “为什么?” “私人恩怨吧,我也不太了解。”李捷筠草草敷衍,其实一切来龙去脉,除了岑怀瑜,也许没人比他清楚了。 怀瑜的导师王希昀通过读心证实岑怀瑜不是卡普格拉综合症,真正有问题的是“陆熙森”,就像怀瑜揣测的,熙森确实被一个有着与他同样的外貌特征的家伙取代了。那天晚上他去找熙森,结果在熙森房间一个隐秘处发现了正在销毁一些文件的唐谣。 虽然一番周旋让唐谣溜了,但怀瑜断定陆熙森的事情与泓门十有八九有关。 “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 纯话音未落,绵长的警笛就伴着耀眼角红蓝警灯从不远处飘来。 警车靠到人行道边,纯正要冲过去,车门打开了,两个身着制服的人押着一个人下车。 四只手毫无章法,但力道很足,鹰爪般紧紧压着他被弹片擦伤的右臂,被抑制的人从下车就弓着身子,低着头,当他狭窄的视野被橘红的火光稍稍映亮,他强迫自己弯起颈椎,金色的卷发慢慢滑到鬓边。 “好好欣赏一下你的杰作吧,白色死神先生。”岑怀瑜感到捏着他受伤手的手臂的手又狠狠收紧一圈,他倒抽口冷气,细密的冷汗从他额角渗出。 “不,先生,你们搞错了!”纯上前一步正要辩驳,黑洞洞的枪口就抬到他的眉心,纯下意识后退一步,但理智又拦住他的步伐。 第二辆警车也停到路边,副驾的车门先打开了,一个警员从车上走下来,绕到车身的另一侧,打开那扇车门,驾驶座后的人才慢条斯理地像大姑娘下轿一样走下车。 “怪不得这么晦气,原来是你啊?!”李捷筠抱着胳膊,挑眉看着面前尖嘴猴腮的青年。 何颂报起嘴,眼中尽是冰冷尖刻的笑影:“有什么话去法庭上说吧。” “啊?我们有什么罪。” “扭头看看身后就知道了,不要急着狡辩,假如你们不是凶手,那怎么只有你们幸逃过一劫?” “你血口喷人,凶手是泓门的唐谣。” “血口喷人?别逗了。要是我没记错,白色死神在濒海大道的餐馆制造恐怖袭击,你们和陆熙森当时就在场;今天发生了性质相似手法相同的事情,结果只有你们与你们的朋友依幸逃脱险,假如不逮捕你们,不可思议的巧合又…” “闭嘴,何颂!你没有证据…啊…”岑怀瑜刚说了一半,皮rou撕裂的剧痛歇斯底里撞击上他的神经——“警员”钢签般的手指似乎戳破他的伤口,深陷进他的血rou。但服软认输向来不是他的选择,他试图勾起嘴角戏谑地嘲讽只能通过暴力制服他的苍白,但嘴角在剧痛的拉扯下扭曲了。 “你们三位,介意跟我们走一趟吗?” 三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陈韵枫释然地笑了一下,举起手率先朝举着手铐的“警员”走去。 走到离“警员”不到两米处,她举起双手,“警员”配合地解开手铐,要往她手腕上套。 因此当她的公文包照着他的鼻子狠狠甩来时,警员”没有任何防备。 鬼知道她公文包里到装了些什么,鼻梁骨断裂的脆响过后,“警员”壮硕的身躯随着空中翻滚的血珠,滑到几个完美的圆周,重重砸在路边的消防栓上。 消防栓的盖子被撞掉了,粗壮的水柱从里面喷射出来。水柱从高空落下,淋漓地在以消防栓为圆心的车流、人群上挂起银色帘幕,场面瞬间乱成一片。 李捷筠麻溜地收拾掉押着怀瑜的两个人,扯着他的袖子跟在陈韵枫和纯的身后,在暮色里狂奔。 他们在一条条狭窄的小穿行。白天被繁盛的鲜花妆点的风姿绰约的楼梯与阳台,夜晚照样不甘于在黑暗面前败北。盏盏暖黄色的灯悬挂在高处,辉映粗糙的石板路三两个存着积水的小坑,照亮他们脚下的路。 在城区高档住宅区兜兜转转绕了近半个小时,聒噪的警笛还像鬼魅般时隐时现与他们玩捉迷藏。 “会长离开了,曹凌珊那几个也蒸发了,看来何颂要对付我们了。” “学生会被他控制了,理事会也不可能帮我们,咱们接下来何去何从?” “不知道,先去郊区避避风头吧,” 一行人偏离了绕圈子的行程,专捡些车不能进的小道在城区的缝隙间一路向西。警笛越来越渺远,最终四人身后重归夜的宁静,灯光也由先前高档的暖黄色变成庸俗的彩色,最后只剩下夜色深处影影绰绰的光斑。 一路用腿演绎的生死时速,四个人的体力磨耗的差不多了,岑怀愉又是负了伤,被折腾的已经有些吃不消了。 四个人在一个渺无人烟的十字路口放慢步伐。快出城区了,空气中弥漫着萋萋芳草的香气,紧张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细碎的小跑最终也化作悠闲的信步。 突然,昏暗的路灯闪动了一下,四人共同晃了下神,转过头,只见一辆闪着红蓝色灯光的车出现在他们面前。 “阴魂不散!”陈韵枫咬牙切齿,搀扶着岑怀瑜率先拐进手边一条漆黑的小巷,她听见车门开了,车上下来几个人在他们身后。李捷筠摸起地上的碎石片,后着身后的黑暗猛力掷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声惊叫,在身后的人来不及还击前他们跳过几级台阶加速冲出了狭窄的小巷。 面前又是一个开阔的路口,路边有些低矮的房屋,静静在黑暗中蛰伏。北方向有一群孤峰般拔地而起的高楼,那是一座矿区,如果陈韵枫没记翻过后方缠绕着铁网的高墙,就是漫漫无垠的原野。 “韵枫,不能再一块走了,这样下去我们会被一网打尽的!你和纯,我跟着捷筠,咱们分头行动,郊区有个不大的镇子,就是挨着格林因的区精神疗养院那个,你应该知道…那里有个很大的农贸市场,咱们在门口会合。” “行,你们从矿区后走荒原,我们从城去绕过去。” “一定注意安全!” “好——”
“你身上有伤,你们先撤,我和纯暂时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但是——” “没有但是,”陈韵枫理理被夜风吹起的黑色卷发,翩然回过头,暗色的眼睛在暗处闪着幽微的光,“不用担心,一帮乌合之众而已。” 岑怀瑜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情,抿嘴与捷筠对视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向矿区跑去;李捷筠前进两步似乎要跟上,又突然停住脚步。 “敌人可能不只我们认知的,别太掉以轻心。”李捷筠稍稍偏过头,“保重。” 说完,他疾步向岑怀瑜赶去。 ~~~ “大哥,目标跟丢了。” “真是群废物。”被叫做“大哥”的向空荡荡的路口环视了一圈,气愤的语气夹着掩不掉的战栗,“怎么向她交差…” 话言未落,忽然,一只银白色的东西从他面前慢慢飘落,“大哥”定睛一瞧,竟是一只透明的蝴蝶,飘飘摇摇向他飞来。 “大哥”伸出手,反客为主拢住蝴蝶,正要收到眼前,突然,手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殷红的血从指缝一滴滴流出。 “大哥”叫骂着想抽回手,就在他张开手掌的一瞬间,一道白光在他眼前一晃,贯穿了他的胸膛。 看着他伏倒在地上的尸体,聚在巷口的人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但并未因群龙无首退缩,缩着脖子,抬头向四面张望。 陈韵枫和纯缩在路边绿化带后,透过灌木的缝隙,她看见一个个身着西装的人在她cao控的银蝶锐利的翅膀下倒下。 她正想着扭头与纯对视一眼,突然,一颗飞扬的子弹穿透了灌木,擦着她脸颊疾速掠过。 “自己出来,或者被肢|解后一块块拖出来,你们的选择是什么?” 纯皱着眉正要开口,陈韵枫率先举起双手站起来。 路中央立着一个小姑娘,和身后的人群甩开一段距离,单薄的身形在风中看上去更加孑然。 她也就十六七岁,背背挺拔,个子比同龄人高些;一头金黄色的锁骨发被风扬起,头上戴着黑色双层蝴蝶结发箍,披着黑色斗篷大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的墨镜挡住她猩红色的眼睛。 “我是泓门武斗派的科黛瑟泰特,多多指教了,前辈们。” “科黛…科黛…”陈韵枫拖着下巴,在记忆里浩瀚的信息努力搜刮着这个名字,但有的仅仅是这个名字。 她解开公文包,在贴有泓门的纹章的夹层翻找一通,然后在唐谣的通缉单后找到了这个名字的。 “悬赏在唐之上,但我却没印象,原来你是行踪相当隐秘的人,没有捕捉过你的照片啊,是暗杀者吗?” 科黛轻轻勾起嘴角,“不,不是哦,和你说的唐一样共为泓门洛伊项目的首领,只是偶尔从事卧底工作找找乐子罢了,而且呐,我的照片并不难找,尤其是最近,大街小巷上随意溜达一圈,无处不在,这张脸,见过吗?” “戴萦玉?”陈韵枫盯着她手中捏的人皮面具,并未显得过分惊讶,“怪不得我说葛是被用匕首刺伤的,你根本就不是正牌杀手,” “不过现在真相大白也无济于事了吧?”女孩笑盈盈地走上前,半眯的眼中饱含的温度令人不寒而栗。 她举起左手的枪,抵上陈韵枫的太阳xue,右手摸出把柳叶刀架上纯的脖颈;然后科黛笑着转过头,向手下使了个眼色,前排的几个西装男整齐地退到两旁,另外有几个人推cao着何颂与他几个手下从中间出来。 “你知道泓门怎么成为最强的犯|罪组织的吗?不仅是四通八达的情报网或顶尖先进的精良装备,最重要的是内部每一个敢拿枪的人,作案素质都比普通杀手要高,除了扣动扳击的手,他们还需要极其周密的头脑,一旦子弹落空,另一套含蓄的计划体系就会附生在原计划的尸骸上生成,我们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有把握的事情,就没有失败的余地。 曹凌珊曾向我吐露,岑怀瑜和代理理事关系不好,选择他值勤的日子做掉岑怀瑜,我想能暂时避免一些麻烦。因此我们选择今天行动。 当唐离开后,我们一直监视餐厅,看见炸弹炸了,你们却完好无损地出来了,我就准备了下一步行动。 我借着何颂值勤这一契机,装作过路过的行人向附近巡警报了案,在与唐约定的小巷堵往岑怀瑜,又把嫌疑人名号扣到他的头上。得知岑怀瑜犯了事代理立刻赶来,拿住他后又围住了你们。唐说你或捷筠总会有一个人反抗,然后一同潜逃,我便在你袭击他后控制了他和他手下,然后预判你的行动方向,跟着你来到这里。” “哦,不过,科黛,为什么爆炸后你不端枪向我们扫射,然后把尸体丢进火坑,反倒这么苦心积虑大动干戈?” “唐在我架枪时提醒我,你还有利用价值,虽然我很讨厌那个废物,但他说得有道理。” “价值?对泓门?什么价……” “嘭——”话还没说完,科黛突然扣动左手的扳击。 陈韵枫瞪大眼睛,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如注的血从她的太阳xue泼洒。 “你个疯子!”纯从震惊中回过神,歇斯底里向着科黛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