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文以载道(1)
在我们讲述下一段情节之前,请诸位先随我回溯乾坤界的长河,向滥觞处追寻。 追寻这一切的源头。 这个要求可能显得有些唐突,但这是十分必要的。因为要想了解我们文宗的伤春大会就不能不先了解源典,而源典之源何其遥远,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暂时忘却现世的暗潮汹涌,轻掠成化时期的政局动荡,穿过横流时期被不断打破又不断重建的道魔观念,告别道统时期繁荣生长的修仙体系,飞度鸿蒙时期漫长的辗转与探索,回归到数十万年前一个平淡无奇的凡人世界。 那里混沌初开,没有灵气。不谈修仙文明,就连凡人文明也还在迷雾中徘徊。在那里凡人用树枝、石头在泥地上刻画出了一些简笔画一般的划痕,在那里凡人们慢慢试着把这些抽象简练的图画组合成一幅更加宏大复杂的画面,于是文字诞生。 音符组成曲调,曲调组成乐章。当凡人在简单的表意与表意间努力追求一种乐章般的和谐时,文学便悄然生发。这是一种极为强大的载体,它可以勾勒最隐晦最细微的情感,亦可以涵盖最离奇最遥远的想象。千余年来,渺小脆弱的凡人凭借这个载体,或上天入地求索真理,或察远视近细窥尘世。他们中的政客借此施加自己的影响,他们中的文人借此发出自己的声音。世世代代,文坛不衰,持续影响着凡人世界的轨迹,甚至可以说,塑造着这个世界。文学中的经典意象固化进了人们的思想,著名的文学作品的力量作用于一代代人,间接推动着社会的发展,引导着时代的方向。文学的真实力量,在当时已经初露锋芒。 后来世界发生了分化。如果诸位道友了解过生物学的常识,就应该知道细胞分化的概念。世界实际上也正如一个巨大的细胞,一路生长增殖,一路不间断地分化着。每一次的分化都有一些不一样,而当细胞与细胞的差距越来越大,细胞就分成了不同的株系。例如依赖着各种能源缓慢发展的凡人世界株,例如自始至终依赖着灵气,却因为过强的干扰无法利用电能的修仙世界株。在修仙世界株众多的世界中,有一个(理论上也可能是几个)世界较多继承了祖世界的文学。这便是乾坤界。 而这些祖世界时期的文学就是源典。 这中间是漫长的荒芜。源典始终存在着,重视先辈思想的凡间将它们保护得很好,然而修仙之人却在数万年的时间内将其无视。一直到横流时期,文以载道论在修仙界的流行才让一部分修士的目光转向文学,继而转向源典。于是在乾坤界九十八纪云徊子道君发现了这埋没已久不为人知的塑世之力。 而此后出现的那一批探索并试图cao纵这一神秘的塑世之力的修士,便是最早的文修。 乾坤界一百零六纪,凌正道君建立了长生大陆上第一个完全的文修门派,这就是凌意文宗。在文宗内紧挨正殿的中心位置,凌正道君指挥修筑了一座威严华丽的七层高阁,以附近的叹江为名,叫作“叹江阁”。高阁的顶三层放置了幸未亡轶的所有源典,下四层则存放自鸿蒙时期以来的经典佳作。数千年来,凌意文宗率领着文修之士走向鼎盛,使得文修之道与法修、剑修之道三分天下,凌意文宗则于成化时期位列八大派……这是文宗门人津津乐道的陈年往事了。 ……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七十六岁的金睛子在叹江阁二层的书架间徘徊。 在凡间,七十六岁的年纪足以做一个老祖母,然而在寿命以甲子计的修仙界,七十六岁的金睛子不过是一个两甲子未满的稚嫩修士。几十年的光阴没有在她白皙的面容上留下一丝痕迹,只是将她的修为提升到了筑基中期。 昏暗的书架中间她迟疑着停下脚步,抬头费力地试图看清最顶端那些书本的名字。 “往上。”她用右脚轻跺书阁里无处不在的深红暗金纹窄毯。那地毯稳稳升起,没有因金睛子的重量而发生一点凹陷。金睛子双手扶住高层的书架,微眯起眼。 “金睛子,找什么呢?”一个清越的声音自下方响起。燕除夕笑盈盈地抱臂看着金睛子。金睛子在学了九年炼丹后,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天赋,转又去学了符箓。她和燕除夕倒一直维持了当年学炼丹时建立的友谊,不过燕除夕早已不是几十年前那个修为微末,一头凌乱短发的外门弟子了,她在二十余年前成功筑基,又在数月前拜入了衔江峰离弦真人门下,成为了一名正式的真传弟子。此时的她身着暗紫窄袖侠士服,如缎黑发梳作一个简单的高马尾,潇洒自信。她拉拉那地毯的边缘:“你收到传讯符了吗?”传讯符是修仙界常用的远程交流用符纸,有的可以传送声音,有的可以传送文字,并且既可以根据位置发送,又可以根据接收对象发送,非常便利。 金睛子抽出书架顶层的一本书,回落地面,蹙眉道:“传讯符?什么时候的传讯符?” “就一刻钟前的呀,莲君师兄发的。”
金睛子愣了愣,摸出了一张夹在耳后的传讯符:“刚才一直在找书,还没看。”她略带歉意地给燕除夕露了露手中书本的封面,是《横流时期流行服饰全鉴》,“最近在写的小说以横流时期为背景,特意来借的。”她把书夹在腋下,神识探入传讯符阅读。是簪霞峰的莲君师兄找她去其住处一聚。“莲君师兄叫了许多同代的真传弟子,”燕除夕解释道,“他好像要与我们商量什么事,并且说绝对不能缺了金睛子。” 金睛子暗自好奇。她和莲君的来往实在算不上密切,这番盛情来请她去,不知是什么缘故。 办理完借阅手续,两人便御剑朝簪霞峰缓缓飞去。暮春的天气和暖怡人,脚下的群山更是一片新翠。簪霞峰下桃花已败,纷扬扬落了一地胭脂;峰顶的桃花却正盈盈开放,两人还未落地,就已闻到花香。 一着地就看到跑来的程文熹。他大抵是被莲君打发出来看两人来了没有,因此一见到她们就停下脚步,笑道:“燕师妹可算是把金睛子师妹请来了,我们几个可好等呢。”燕除夕也一笑:“金睛子师姐泡在书阁里,忘了看传讯符。文熹师兄你不也是这样,拿起书来就不肯放下,再厚的书也非得一次看完不可,别说传讯符了,丹炉在你边上烧起来了你都一概不知。”“喂,师叔是跟你讲了我十几岁时的笑话吧!”程文熹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金睛子一眼。金睛子理解地一笑。 程文熹是燕除夕师伯的弟子,比金睛子大了四十岁不到,如今正是筑基后期。他圆脸,个子不高,浑身上下都是强烈的亲和气息。三十年前一次听道上,他也是像如今这样摸着脑袋问金睛子借笔,一借就借了五六支,且还全都是为没有带笔的朋友借的。程文熹总是有很多朋友,和他交谈过的人都会无一例外地和他亲近起来。因此大家都管程文熹叫“文熹师兄”,而不是通常会称呼的“程师兄”。 他们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