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陆明慵散地瘫坐在椅子上，拿着指甲剪修剪指甲，眼皮子耷拉着。一黑衣人站得笔挺笔挺，正在报告伍枚和石海的情况。听罢，陆明连眼皮子也不抬，淡然道：“好生养着吧，谁也不准动他们，留下一队严加看管。” “是。”那黑衣人转身去了。这时，陆明动了。他抬眼望着黑衣人的背影，灰蒙蒙的眼睛里倏地射出一道精芒，然后起身离开。 他来到一间昏暗的屋子里，站在床前冷冷地盯着，刘从德躺在床上依旧昏睡不醒，像一个活死人。过了一会儿，一个黑衣人过来，递给陆明一碗汤水。接过后，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黑衣人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刘从德抱在怀里。陆明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在嘴前吹了吹，然后送到刘从德嘴边喂着。他一边默默地喂着一边仔细地打量，刘从德没有任何反应，唯一能做到的是微张着嘴，让汤水全部流进肚子里而不洒落。很快，陆明喂完了，黑衣人又小心翼翼地把刘从德放到床上，然后接过空碗离去。 陆明没有离开。他坐在椅子上长长地望着，眼睛一眨不眨，看了许久，然后眨巴了一下，幽幽道：“爸呀，您真乖。还是像您这样好，活着不累。唉，算了，我也想开了，我的痛苦已经过去，还是想办法把你伺候活了吧，因为活着也是一种痛苦。” 说完，他起身走到窗边猛地一下撕开了厚实的窗帘。顿时，屋子里像燃烧了一样，灿若千阳。这时，刘从德的睫毛微微动了动…… 伍枚的睫毛抖了抖，而后缓缓睁开眼睛，身子动了动，但一阵锥心之痛迅速漫遍全身，她嘴角连抽了几下，面颊止不住地滚下了泪珠。她咬紧银牙，抬眼看去，但立刻被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给吓了一跳。而那双眼睛正冷冰冰地盯着她，伍枚顿觉心里一寒，马上别过头去，目光投向了另一侧。然而，伍枚攫然一惊。因为，她看到石海了。石海阒然沉睡，一动不动。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海子……” 但刚出声，便立刻被人打断：“你醒了。自我介绍一下，我，陆明，身份就不用说了，你懂的。有什么需要吗？你说，我吩咐手下去办。” 声音冷飕飕的，伍枚立时顿住，但她恝然不睬，澹然合上眼帘，留下一个漠然的脑后。陆明面色愀然，目光微敛，道：“他没事，只是比你晚醒了一步。看样子，你们恢复得还不错，再过几天就能下地了。有什么打算没？” 依然是沉寂，屋子里一片灰暗。不一会儿，石海动了。他眼帘缓缓打开，愣怔了片刻，而后微微侧头望向伍枚。伍枚似有感应，也睁开眼睛望去。两人相视微笑…… 然而，陆明打断了他们。他怏然道：“你们得感谢我，若不是我死令，你们就是浑身长满脑袋也不够砍。这样吧，你们随了我，黑翼别动队正副队长，以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再说，就共产党那点破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点也不在乎。只要跟了我，我罩着。我不嗜杀……” “呸！”伍枚头也没回，恨恨地啐了一口，忿然打断道：“陆明，别自大了。一个叛徒也不知哪来的自信？你就笃定这天下是你们的？你不嗜杀？也忒搞笑了吧。” 不知怎么，陆明今天一反常态，似乎很兴奋。他狰狞地哂笑道：“天下是谁的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管他是谁的，我又不是坐天下的人。我只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娟子不嫌弃我，爱我，我感激她，我也爱她，我这一辈子只属于她了，我必须保护她。谁阻她我杀谁！谁杀她我杀谁！” 石海鄙夷地望了他一眼，冷声道：“可悲！可怜！”之后，跟伍枚一起漠然而不作声了。屋子里又是一阵死寂。少顷后，陆明忽然又恢复常态。他瞟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去，快到门口了，忽然道：“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们，你们就好好养着吧。”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又是一个无月之夜，夜幕沉得像块磐石。县医院大楼依然灯光闪烁，但楼里楼外四处布满了黑衣人，院子里还有两队来回巡逻。大门口，四个黑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 大楼东院，一队巡逻的过去后，四道人影飘然落下，然后几个翻滚便一齐蹿到了大楼的墙根下，再顺着墙根朝后院快速奔去。到那里后，他们蹲在墙根下，其中一人双手握着搁在嘴边，接着咕咕地叫了两声。这时，二楼的窗户被轻轻推开。随即，三道人影先后飞身而上，剩下一人回身潜到了离墙根不远的花丛里。而不远处，另一队黑衣人过来了…… 上到二楼的俨然是石峰、金华、谭松三人，留在院子里的自然就是汤成，而接应他们的便是苹儿。苹儿瞟了他们一眼后悄悄退了出去。这是医生换衣室，三人急忙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然后神情自若地走了出去。石峰走在前头，他四下里瞅了瞅。楼道里，黑衣人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把守得十分严密，而且个个警觉，看到他们后，都一齐把目光投过来狐疑地盯着。石峰没有理会，而是带着两人径直往西而去。 西楼尽头是高级病房，半封闭区，只有一个出入口。四个黑衣人把守在门口。石峰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四处瞅着，还不时地抬手看看腕表。快要靠近西楼尽头了，三人忽然停下。见他们站在那里，两个黑衣人马上上前掏枪指着，其中一人厉声喝道：“滚，这里不许停留！” 石峰一副惶恐的样子，连忙举起双手忙不迭地应道：“是是是，我们马上走，马上走。” “站住！”三人转身欲走，却被另一个黑衣人喝住。他狠狠地盯着，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瞧瞧那个，目光像把锯子，然后凶狠地质问道：“你们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对，你们不是医生！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石峰话刚出口，外面忽然响起激烈的枪声。霎时，楼里的黑衣人纷纷挥枪奔下楼去。趁楼里一片慌乱，石峰他们瞬间出手，将眼前的两黑衣人击倒，然后纵身扑去，只听得咔嚓两声，两黑衣人的脖子被拧断了，楼道尽头的四个黑衣人一见慌忙举枪，但三人的速度更快，只见他们凌空而起挥枪频发，啪啪啪，子弹嗖嗖地飞了过去，四人立倒扑地…… 医院外头，手枪队发起了猛烈进攻。南山一边射击一边对身边的人说：“同志们，我们虽然只是佯攻，但也要打得狠一些，我们打得越狠，队长他们救人的机会越大。一定要记住，五分钟后必须撤离，然后在小江边会合……” 趁着混乱，汤成悄悄溜出医院回到了保安团。刚进门便听到一阵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缓过一口气后才慢悠悠地去接电话。之后，他又慢悠悠地调兵遣将，拖了半个多时辰才将队伍拉出保安团大院…… 医院二楼，石峰他们一路突袭，撂倒十几个黑衣人后终于攻至目标病房，金华和谭松作势要撞门往里头冲，但被石峰伸手拉住了。他手指压着唇边嘘了一声，然后倚着门边侧耳细听了一会儿，耳腮根突突地鼓动了几下，有情况！他心里嘀咕着。怎么办？一番思忖后，他打算强行突袭。于是，他打了个手势，金华和谭松立刻会意，两人蹲在石峰后面。 石峰确定里头至少有三人，而且枪口正一齐对准着门。他缓缓俯身，然后就地一滚，双腿朝门猛力一蹬，嘭的一声，门被冲开了。紧接着，他仰面快速滑入病房，双手举枪一通横扫，金华和谭松紧随其后乒哩乓啷一通连射。几声哀叫之后，屋子里再也没有动静了。三人立即弹地而起扑向病床。然而，石峰刚伸手掀开被子，立刻被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指住，而且那人还狞笑地盯着他。另外一张病床上也有人同时发难，那人朝金华和谭松连连射击，幸亏两人反应敏捷，一个立即扑倒，一个腾空而起。而石峰虽然被枪指住，但心里一点不慌。只见他突然仰面倒地，双枪连发，那人立即咚的一声滚落床下。接着，金华和谭松也解决了另外一个黑衣人…… 几方人马赶到的时候，石峰与手枪队已经撤离，而医院里一片狼藉。仔细看过现场后，陆明心里十分窝火，自己的手下死了二十几号人，而手枪队居然一个也没死。他都开始对自己这位兄弟刮目相看了。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手枪队把黑翼别动队都打成这样了，营救依旧没有成功。这是谁作的部署？连他自己也蒙在鼓里。这些手下中居然还有这样能干的人，自己怎么就没有发现呢？询问的时候，一个个支支吾吾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告诉他，那是执行他的命令。听到这，他肺都差点气炸了…… 然而，最难受的当然是汤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计划这样周全，营救竟然泡汤了。问题到底出在哪？他百思不得其解。而思虑至此，他不禁不寒而栗。或许，石峰说得对，是时候撤离了…… 接下来，全城封锁搜查，一番折腾，一直到天亮，陆明才拖着疲乏的身子回到家中。实在是太困了，他倒完茶还没喝上便直接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陆明才悠悠醒来。但口渴得厉害，于是，端起茶杯，可一抬眼，他悚然一惊，嘴巴张得像塞了个鹅蛋。因为，一双阴柔的眼睛正坐在对面的轮椅上冷森森地盯着他…… “爸……”他吓得浑身一抖，咣当！茶杯摔了，一声爸也不禁脱口而出。原来，盯着他的正是刘从德，这个沉睡了一年多的活死人竟然又活过来了！死老头，命真硬！你醒过来也就算了，还吓人，想要了我的老命不是！陆明暗自心惊，不禁恨恨地骂道。 “你呀，越活越回去了。唉……”然而，不等陆明开口，刘从德便一声叹息，继而摆摆手继续道：“这次若不是我，俩共党便眼睁睁地要被劫走，设这个局我主要是防。你要知道，共党无孔不入，更何况还有石峰这根搅屎棍，不多个心眼行吗？” 陆明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这个活死人的杰作。他不声不响地活过来，谁也不吱声，就连他这半个儿子也瞒得死死的，陆明也是无语了。 望着愣怔发呆的陆明，刘从德狠狠地瞪了一眼，道：“伍枚和石海你打算怎么处置？听说，你不想杀，是吗？既然他们死硬死硬的，那就别再留了，杀！你不杀我来杀。” 望着杀气腾腾的刘从德，陆明浑身不禁阵阵发寒，而且哀从衷来：到底是老鬼，自己控制黑翼别动队这么久，竟抵不过一个刚活过来的活死人。看来，以后要更加小心谨慎了，若不留神，就会被这帮人直接给坑杀。因此，他不敢再犹豫了，只有忙不迭地应道：“杀，杀，杀，我杀……” 陆明再次来到医院。这回，他没敢让黑翼别动队的人跟着，而是带上了警察局的杨林，医院的警戒也全换成了警察。对杨林虽然看不透，但直觉中觉得他人不坏，伶俐而不乖张，办事也还尽心。陆明见伍枚和石海的时候，杨林就笔挺地守在门外。 伍枚和石海当然没有给陆明好脸色。两人闭眼静静地躺着，直接把陆明当空气了。陆明一副僵尸脸，冷冷道：“我知道你们醒着。下面，我说你们听。我留不住你们，明天要送你们上路了。我知道，你们俩彼此深爱却又各自孤独，我不愿杀留下遗憾的人。这样吧，今天，我给你们办一个简单的婚礼，让你们正式结为夫妻，下去了也不再孤单。”说完，没容伍枚两人出声便朝门外喊道：“来人！” 话音一落，杨林推门进来了，怀里抱着一堆红红绿绿。陆明回头望着，依旧冷然道：“来，你给他们cao办一下，我在外头守着。你不会连婚礼也不会主持吧？去，别磨蹭了。”说完，转身走了，留下了一脸懵逼的杨林和愕然而愣的伍枚与石海。 杨林回头傻望着，直到陆明的背影被关上的门掩去，他才恍然而悟。他不再犹豫，赶忙上前道：“来吧，我们抓紧时间。” 伍枚仍在发愣。她看不懂了，始终犹豫着不肯挪动身子。石海也一样，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伍枚脸上。 杨林已开始布置喜堂了。他一边忙碌一边自言自语道：“前天晚上，石峰带着手枪队营救你们来了，只可惜没找着，最后功亏一篑。据说，刘从德苏醒过来了，这是他给设的局，防着你们共产党救人。幸亏石峰他们撤得快，要不然全栽他手里了。其实，我们局座并不想杀你们，都是那刘从德下的死令。唉，也不知手枪队里我那两兄弟怎么样了？怪想他们的，我都后悔去年没跟他们一起走。” 言者似乎无意，听者却是有心。两人震惊之后，瞬间对杨林充满了好感。他们不再犹豫了，两人起床也开始忙乎…… 很快，一个简单的喜堂给摆弄好了。墙上贴着大红喜字，小板凳裹着红布，上面点着两根红烛，两张病床并在一起，上面铺着大红布，还撒满了桂圆红枣花生莲子。新郎新娘也穿上了崭新而扎眼的喜服，一个戴着礼帽，一个蒙着喜帕。顿时，满屋子洋溢着一片喜气。 接下来，婚礼开始了…… 在杨林的吆喝声中，两人拜着拜着流下了guntang的泪水，眼前一阵恍惚。恍惚中，他们俨然回到了真正的婚礼殿堂，双方双亲笑眯眯地端坐着，在亲友热闹的祝福声中，他们幸福地拜着天地，拜着双亲，拜完后，两人缓缓步入洞房…… 望着幸福拥抱的一对佳人，杨林的两眼被泪水蒙住了。门外，陆明眼前也是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