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乱
蓬。 八条血兽昂首，往前一喷。空间一抖，八条赤红的光束像是平地上划过的直线，横扫了数十里的距离，射向内圈。 吽！ 城墙上，银色的光辉闪耀。 赤色的异兽‘噶’地尖叫一声，往后跃起，双镰般的爪子交叉挥舞。‘咻咻’地，劈砍形成的斩气如暴风雨般倾泻而下。 城墙率先皲裂，方圆几十码的墙体被生生切成了碎块！ 然而…… 怦地一声低响，恐怖的斩气还未触及银芒，白色的光就从中膨胀、碎裂，将之像是微不足道的流风一样愣是震得溃散。 赤兽猛扬头，利齿龇起来。 淡淡的柔光在空中氤氲浮动。银白的翎翼，淡金色的骨甲，三叉长角，张翅超过了十丈的圣洁白龙，高傲、高贵，睥睨众生。 嗷！！！ 城墙另一端，灰光暴涨，近百码高的灰色牛头龙扳着城墙，朝在它眼里如同蝼蚁的多眼怒吼。 城墙下，闪烁的蓝光爆开，冰蓝色的巨龙盘旋升空。如冰晶一样的身躯周围萦绕着白色的冷气，冻得整片天空结满晶雾。 吽！ 银色、灰色、冰蓝，三道不同色的吐息迎向飙来的血光。 城外，空中闪过一道银辉。无数条银色的符文锁链从虚空中弹出，彼此交错缠织，形成一张庞大的如悬空蛛丝的银网。 静了一刹。 轰。 银辉、灰光、蓝芒、链网与四道血光交接，各种色调的光耀挤压、连爆，徒然形成骇人的冲击波，瞬间将十几里的外镇掀翻。 唰。 未能拦下来的另外四道赤血光束从内圈两侧穿过，横贯整个城市，留下一道数十码宽的焦痕后，在东面的城墙上轰然炸开。 强大的风压带着烟尘‘呼’地刮过全城。 几里外，一行人在飓风般的力量面前站立不稳，面如土色地望着在以往被人视为铜墙铁壁般的城墙如雪崩般‘砰砰’地坍塌。 这就是神界最顶端的力量之间的较量。 林脂凝扶着方杰，发鬓在凌锐如刀的厉风中凌乱，脸上苍白如纸。时至现在，她才知道，自己从前的那些想象是多么可笑！ 他们，怎么可以强大到这种程度！ 这种差距真的有缩小的可能吗？目睹着这一切，林脂凝看向不远处临风而立的柳剑。看见老人在震惊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的那份向往，她不禁心里悲哀。作为人族中最强大的几位，穷其一生都不能望人脊背，那该是何其的痛苦？ 嘎！ 爆轰中，巨虫在烟雾中摇摆。刚才的冲击让它从锁链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暴怒下，它猛地甩头，将城墙的残角扫飞。 霎时间，仿佛水一样泼洒的乱石像雨落下，城里‘咚咚’地遍地开花。 咻！ 磨盘大的石块从天而降。 帕娜蓦然起跳，丰窈的身姿如灵燕般一翻，踩住飞来的大石往下一点，直跃而起。携着风声而来的石块‘砰’然笔直坠地。 地面‘咚’地砸了个大坑。 稍远处，一小队人正左支右绌地躲避着碎石的袭击，听到响动，随即发现了这边的几人。红衣女子愣了愣，随即奋力飞奔。 “爷爷！” 柳剑一震，收回朝着城墙的失神目光，扭头一看。当见到奔过来的女子，老人的神色中终于有了些松动，露出丝笑意。 “小渔……” “爷爷！” 扑入柳剑怀里，柳渔的眼泪就断了线，凄厉地痛哭出声：“何，何狼叔叔他，他，哇啊啊……” 何狼…… 方杰一只手拄着一根断矛，唇角微微颤抖，声音哽住。林脂凝捂住嘴，眼眶显红了。 “你，没事吧？”佘风在部下的搀扶下过来了。浑身破破烂烂的，他样子并不见得多好，但与方杰相比，好歹还算完整。方杰摇摇头：“怎么样？”佘风推开部下，晃了晃，勉强站稳：“我那边的撤到南墙了，廖参早一步到了北墙，应该保住了。” 早些时候，在决定动用能量炮后，东墙上的大部分士兵就撤到了两边。事实上，虽然吃了巨虫的亏，但在某种程度上，异兽也正中了陷阱。如果不是低估了巨虫的强悍，以及突然出现的那三头明显就不同于普通异兽的高阶异兽，情况或就不至于此。 当然，马后炮没有意义。南墙、北墙、西墙，三面城墙上加裁决山的能量炮，数量累计过万，是内圈能拿出来的最后底牌。虽然经过调整后还能继续使用，对于低等异兽而言也是种威胁，但失去了隐蔽性，作用自然会大不如首次。 何况，还有那些强大的存在在场。 佘风望了一眼浓尘滚滚的城墙那边，心有余悸地问：“现在怎么办？” “通知司镇良，把兵力集中起来，将能走的护送去南门，从那里撤退。” “南门？” “怎么？没有动静？”方杰脸无血色，勉力靠着林脂凝的扶持站着。 佘风摇摇头：“城墙拆成两边，我们是从楼塔下来的，那边的情况还不清楚，要不是遇到你们，刚才就要赶过去了。” 方杰面色好看了点：“那就按照我说的做，去找司镇良！” “恐怕办不到。” 突然，柳剑早知道似的说：“现在司老头不在内圈。” 什么？ 方杰一转头，第一时间就升起了一股怒气，旋即又一冷。司镇良的为人，又不是一两天传颂出来的，而是几十年近百年积累的声誉，如果怀疑他贪生怕死，怎么说都有些无稽。瞬间带过这样的念头，方杰迅速冷静下来：“他去哪里了？” 柳剑不答，回头看身前的孙女。 柳渔抹抹泪，强行收敛心情，解释道：“嗯，已经出发了，虎哥和芝姐带人跟着去的，没意外的话，应该快到外圈了。” 方杰愣了：“外圈？去外圈做什么？现在那里全是异兽。” 柳剑依然不打算回答，只说：“这你就不要问了，撤走的事，去找黄贤那老头，他脑筋是死了点，这时候也不会犯浑。” “这个不用你……” “没时间让你们闲聊了！” 方杰的脾气向来不好，这时身受重伤也没见有变，即便对方是人族的一个传奇。然而，没等他把话说完，冷淡的声音就打断了。刚才，踢下乱石后，帕娜借力飞到上空。原本要落地的，可不知见到了什么，漂浮着，却是停留了许久。这时候，她轻飘飘地降落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来不及了，通知他们打开城门，能走的走，剩下的就自求多福吧！” 佘风来气了：“什么叫自求多福？你是谁？” 帕娜木然道：“天龙第八军团副参谋，有意见吗？” 佘风脸一僵，想吱声却一时哑了。 帕娜不耐烦了，冷然道：“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怎……” “帕娜小姐！” 林脂凝暗地里按住了方杰的手，接着话恳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那位龙仙凌公子不是说让‘所有人’从南门……” “不用提醒我！” 帕娜瞥了她一眼，终于还是没有恶言相向，掉头就走：“走吧，再不走，连你们能不能离开这里都不敢保证了！” “可是……” 噢噢噢！！！ 徒地，吼声如惊雷炸开，碾压过来。 正想要说话的林脂凝只觉得耳朵嗡嗡地作响，聋了一样。因为手还撑着方杰，她连捂耳的动作都做不到，面色煞白。 在场的几人神色惨淡，柳剑露出惊骇的表情，当即推开柳渔，笔直地一跃而起。 天空暗灰，阴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 柳剑孤零零地漂浮在城市的上空，偶有烟雾荡开，将他笼罩。城墙的那边，诡谲地对峙着，寂静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往城外，视线的远处，血色的巨人的轮廓逐渐清晰，还略显模糊。 但…… 黑色的地平线变粗了。从天兽森林的方向，从原野的方向，从外圈的方向，目所能及的视野尽头，灰黑的横线滚滚而来。 柳剑呆在空中。 兽潮？如果将之前的异兽群比作潮水，那么，正汹涌扑来的，无异于就是浪！足以将整座内圈瞬间淹吞颠没的惊涛骇浪！ 彻骨的冷意袭来，仿佛要把人冻结。柳剑甚至都忘记提气，垂直掉了下去。 “爷爷……” 柳渔察觉到异常，慌忙上前去。落地后，老人的身体摇了摇，像是就要倒下，柳渔及时扶住，却发现他的神情已灰败得没有了人色。 方杰急得红了眼：“你看到什么！” …… 在众目瞩视下，柳剑好像在一刻间就变得如普通的老人一样苍老、无力。闭上眼，他苦涩地叹了口气：“走，快走吧！” “爷爷……” “前辈……” “走！！！” 包含着悲愤、不甘、绝望的嚎咆歇斯底里，柳剑脸上的青筋和皱纹交叠，看起来竟是有些狰狞，让即便是柳渔的所有人都呆了。这一天里，到底听了、说了多少次‘走’这个字了？柳剑拔起跟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长剑，突然多了一份气势。 那是有了充分觉悟后，带着洒脱的决意。 远处，帕娜蹙着黛眉。 仅就情势而言，她和卡伽露的意见一致。但从个人情感上，对于这全城的生命，以及那极少数多少让人在意的人族，还是心怀恻隐。不过，如若这些人不识时务，哭哭啼啼，那么，帕娜不介意将他们全部抛弃。毕竟，体会心情是一回事，不能领悟残酷的现实，优柔寡断，又是另外一回事。说难听点，纯粹就是自取灭亡了，更甚至还要连累旁人。 帕娜心里的念头转过，转身离开。形式严峻，她必须将情况及时往军团方面汇报，否则，一个不慎，恐怕想要全身而退都难。至于那些人族，随便他们儿女情长去了。对于林脂凝，帕娜特意调查过，但能做的，自问也就到此为止了。 “请等等！” 即将远离的那刻，柳剑的声音传过来了。帕娜虽不愿再拖沓，但还是顿了顿，脚步放缓。 老人一推柳渔：“跟她走，快！” “我不走……” “那好，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再也见不到你父亲你母亲、你的朋友、你想要见的人、你不舍得的一切，死在这里！”柳剑须眉鼓张，怒目环视周围，方杰、林脂凝、佘风，那几个瑟瑟抖抖的士兵，最后是柳渔：“就这样，所有人死在一起！” “我……” “傻丫头，就算熬过了现在，我也活不久的了。” 柳剑的脸色转而温和，摸摸孙女的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看到你们好好的，就很好了。你爷爷我啊，已经活够了，想要个有尊严的归宿。”说着这样的话，老人神情很淡然，安详、平静，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家常一般。 唿。 柳渔双手掩嘴，眼泪滑过蒙灰的脸颊。复杂的心情涌上心头，林脂凝几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帕娜站了会，重新往前走。 唰。 迎面一道黑色的人影闪了出来，在残墟上面站住。 黑色的宽松装束，连头带脸都罩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寒冷的双目。帕娜停滞了一霎，却是低下了头：“苍影军监！” 黑衣人点点头，朝尘霾笼萦的城墙望了望。 帕娜有些迷惑：“监长这是……” “带他们走……” 黑衣人一跃，从她身边闪过，向城门那边掠去：“现在，这里由第一军团接手了！”刚‘了’字的尾音落下，黑点接二连三地从前方跃现。 帕娜徒一震。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黑衣人，无论外形还是气息，几乎都一模一样，且数以千计！不需命令，他们一散而开，奔向城墙各处。 林脂凝这边，还没有明白状况，几道黑影已经从周围划过，风一样掠去。在交错的一瞬，某种阴冷得令人心悸的东西让一群人本能地僵住。那类似于普通人被凶恶的毒蛇盯上的感觉，呼吸窒停，背脊发凉，全身上下都像是绷住了一样。 先…… 忽然间，林脂凝有种错觉。仿佛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气息，下意识地，她脱口发出声低喃，但随即又一顿。 不可能……怎么可能…… 那双漠视一切的双目，那种冰冷得足以让人绝望的眼神，绝对不可能是他。理智战胜了情绪，林脂凝额上冒出层细汗。 方杰推推她：“走……” 隆。 震耳欲聋的轰炸没预兆地爆开，火光交映，将整座城的阴影压向一边。 吽！！！ 龙的怒啸，异兽的尖鸣，轰爆声，燃烧的烈焰，各色的能量撞击……混乱猝然间交织，响动震得内圈的天空都为之一抖。 终于，大战一触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