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陌生人
天朗，夜如凉水。 骋眺王城，雨烟氤氲，略显朦胧。白天的杂嚣后，难得恢复了几分宁静。先瞳望着若隐若现的灯火，已经很淡然：“我的时间不多了。” “啊？” “其实你知道点什么的吧？” “我……”龙仙凌哑然，看起来的样子就像无从说起。 “没怪你。” 眼睑半垂，不知什么时候，先瞳也露出了一些疲态：“大概半年？还是一年前？我的脑子有时候就记不太清楚事情了，有时候就像梦游一样的，明明做了看了，回过头来，又好像只是一场梦，模模糊糊，分不清楚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看看有点不知所措的龙仙凌，先瞳笑笑，摇摇头：“搞不好，转过头我连你也会忘了，然后连这里也找不到了。” 龙仙凌连连摇头：“不会，不会的，我们可以想办法，凭我们，凭整个天龙……” 呼—— 淡淡一笑，先瞳的目光却茫然：“我怕，我会连自己都忘记了自己。” 张张嘴，龙仙凌有些愣。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一刻，内心的痛苦、挣扎，才在他的神色间显露出来。 先瞳瞟了他一眼，还是笑着，说：“说实话，在这里，我遇到的好事不多，不过也有，其中一个，就是认识了你这个傻家伙。” “我……” 微微哽咽，龙仙凌摇着头，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可以想到办法的，我记得，对了，我们去找母亲，对！母亲大人她一定有办法……” 母亲？ 先瞳略微失神，然后自嘲地一笑：“有机会的话，会去的。” “什么机会？明天，不，现在我们就可以出发……” “来不及了。” 拍拍弟弟的肩膀，先瞳摇了摇头，倒是多了几分坦然：“你比我清楚，我不能再呆下来了，剩下的事情得由你自个完成，再说……”转头遥望着远方的星空，他的眼神变冷：“我也有自己的事必须去做，那是……比我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什么事？”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你只要当好你的龙王就行。”捏捏龙仙凌的肩骨，先瞳多了些认真：“这里经不起折腾了。” 龙仙凌皱着眉，不肯放弃：“是因为那个叫冰姬的女人吗？” 先瞳不改口风：“说了不用你管，嗯，如果你一定要找点事……”望向另一方，目露歉然：“这边我不担心，只是，冬野那边，我已经爽约了很长时间，如果你有空，至少帮我捎个信……恐怕不容易，记得，等这边稳定了，虫族的事不要忘。” “等等，等等，我不想听这个！”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龙仙凌急得红了眼：“这烂摊子就算不能全算到你头上，责任也有你的一大份吧？你看看下面——”指着山下，龙仙凌吼道：“我已经够烦了！为什么还要把你的事情扔给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做啊！凭什么要我……” 先瞳耸耸肩：“你是我弟弟啊。” “我……” 龙仙凌瞪着眼看他，嘴巴张合了几下。过了会，他抿抿嘴唇，眼睛湿了。 先瞳微微笑着，往前一步，抱了抱他，在他后肩上用力锤了一下：“其实，当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我们会是……”抓抓他的头发，随后与之擦肩而过，摆摆手，在山风中，留下久久凝立的一个人，以及，久久回荡的两个字。 兄弟—— 虽曾怀疑、顾虑，虽也一度心怀戒备，但这，确实是有生以来，最特殊的经历。如阳光下的炫丽气泡，最后的记忆破碎。 先瞳睁开眼。 晴空下，象征着圣洁的圣城白墙在光照下熠熠生辉。握了握拳头，先瞳的嘴角往上勾起，随后，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啊—— 深呼吸，他张开手：“多久了？”伸了个懒腰，贪婪地深呼深吸：“自由的空气——” 喂！ 煞风景，平地响起一声大喝。 先瞳保持姿势不动，眼珠子一偏。几里外，十余匹轻骑从城门下飞奔而来。远看，旗帜和标志应该属于圣城骑士团。 “不许动！” 半天前，当这支队伍出现在荒坡上时，圣城的驻军就注意到了。事实上，两、三百个披着盖头的黑袍的来历不明的家伙，实在很难不被注意。观察了小半天，见不到什么动静，骑兵小队的队长决定过来查看一下——对于圣城而言，对方的意图不重要，只是最近商队的往来比较频繁，抢杀事件也在增加，这种近在眼皮底下的隐患还是有必要提防。 整十二骑停下来。如果是普通的士兵，面对着己方二、三十倍的人数劣势，多少会底气不足，但这十二骑兵却异常镇定，显露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领头的年青队长勒住缰绳，安抚着突然有点焦躁不安的坐骑。心里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他看过去，皱皱眉。看起来像是真的被吓到了，对方两、三百人真的就呆着没动。那带头的唯一没有穿黑袍的男人，刚开始，小队长还以为他是个老头，这时近看，才发现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心里暗诽着，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盛气凌人，于是将语气放缓，但一开口，不由得就不假思索地劈头质问：“你们是谁？哪来的？在这做什么？” 先瞳斜瞄着他，又瞟了瞟他身后那群傲气的骑兵。 吓傻了？ 小队长绷起了脸：“问你话呢！” 我？ 先瞳指指自己。得到小队长的点头示意后，在其余骑兵轻蔑的目光中，他恍悟的样子，想了想，突然神经质地笑了笑。 小队长不快了，叱道：“笑什么？再不答话……” 抬头，先瞳微笑着抢一步道：“我们是商队。” “商队？” 别说一件货物都瞧不见，单看这些从头到脚都蒙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哪里有商人的样子？小队长有种智商被侮辱的感觉，不高兴转而化为了一点怒气：“哪里的商队？为什么从没有见过你们？不对，你们的商标呢？听都没有听说过……” 先瞳扬起手，拿出一条银色文卷。 青年队长的声音一窒，他的部下也随之愣住。片刻，青年招招手，先瞳顺手丢了过去。瞅了他一眼，青年慢慢打开银卷，低眼扫了几眼，然后，脸色也随之微微变了变。过了下，他重新将文书卷起。出于郑重，他没有丢回去，而是拍马向前，亲手将之交回到了先瞳手里。再之后，在先瞳揶揄的视线的注视下，他握拳轻击左胸：“抱歉，打扰了。” 正当青年有些悻悻的正要准备招呼手下返程时，先瞳微微一笑，友善地眯着眼：“我们刚好要进城，方便开个路吗？” 扫了一眼那些沉静如尸体的黑衣人，青年略微迟疑，而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可以先回去汇报，不过，通关的时候还需要你……大人你再出示一下证明。” 先瞳颌首：“当然。” 青年点首，接着勒马掉头，带着老实了许多的手下往回奔向城门。 先瞳也不急，耐心地等着。没多久，一小队骑兵就到了白墙下。先瞳左右摇了两下头，哼着愉快的音调，挥了挥手。 原本死物般的一群黑衣人突然动了，像一群蚂蚁，纪律井然地朝圣城移动。 “什么来路？” 差不多的时间，有个高大的青年从城门内往外望。那批人的穿着实在太惹眼，黑乎乎的，大白天走在空旷的平野上尤为刺眼。 “不该问的别问。” 小队长刚给上级汇报完，心情不太好，也不给他机会再问：“怎么？要出城了？” 嗯。 青年苦笑：“得回去看看。” 彼此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小队长见他神色沉闷，表情缓了缓：“放心吧，神殿军队都去了，还有道尚压阵，兽潮算什么。” “希望吧。” 青年面色涩然。自从异兽潮的消息传来，已经一个多月，确切的消息还是非常模糊，而和领域圈的家族失去联系，也已经快一个月。虽然心急如焚，但在最初接到消息的时候，手上的工作才刚展开，那时候，神殿的大军已经开拔。怀着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想法，惴惴不安地完成了委托，昨天他第一时间就接下了返程的任务，今天一早就做好了准备。 本来还要想办法去见见meimei，只能等下次了。青年甩开遗憾的念头，振作精神：“这次来不及了，下回再请你聚聚。” 小队长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表露出了同情：“没事，多得是时间。” “那先走了。” “好，看着点。” “行。” 青年强自笑笑，随后转身返回城里，吆喝着商队准备出城。这次是往回赶路，所以商品不多，倒是给他省了不少工夫。不过，少归少，急归急，工作还是必须做仔细。循着一向的习惯，他依然尽职尽责地来回将人员、货物检查了两轮。 抬头看看天色，时间刚刚好。牵着马，青年扬手一摆。 哐。 城门半开。 青年举起的手猛地一捏。刚徐徐开动的商队默契地停了下来。青年看了眼，向后拨拨手，让靠近路中心的人员靠边。如非特殊情况，圣城的大门不会为商队打开。青年很清楚这点，所以先一步做好了准备——弱势时，谨言慎行绝不会错。 果然，商队刚让开路，那支黑衣队伍就进来了。 看起来来头不…… 青年忍不住好奇，看了那领头的男人一眼，接着，他呆了下。这时，似乎感觉到被窥视，对方的视线随之瞄了过来。短暂的对视，青年回过神，顿时露出丝喜色，嘴巴一张：“先……”刚出口，青年的表情就愣住，声音就此戛然止住。 男人的目光一扫而过，冷淡地移开了。 那眼神，是真正的看到陌生人的眼神。青年愣怔。如果说对方轻视蔑视，甚至故意无视，他还可以理解，但是怎么会…… 难道，认错人了？头发颜色确实不一样，看起来年纪要大一点…… “蒋武！” 城门下，有人喊了声。青年惊醒，随即又看向已经过去了黑衣人队伍。更远一些的前头，那略显萧条的背影毫无反应。 “老大，那不是……” “认错人了。”青年摇摇头。 “蒋武，还出不出城啊？”这时候，城门那边又传来了一声不太愉快的吆喝。 “来了！” 转头回应一声，青年再次望了那黑压压的队伍一眼。皱着眉头，他压下满脑子的惊疑，摆摆手。随后，商队缓缓驶出圣城。 砰。 不久，圣城的巨大城门，再次紧闭。 “传信，鳖进瓮了。” 不久，一条如雨丝般的白光闪过天空，消失于神殿的那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