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枕剑
席卷，字非石。 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端着水盆，脚踏野草编制的草履踩上木阶。 南四州的苦州多雨阴湿，木质的阶梯每走一步都会吱呀作响，气流浮动全是霉菌和灰尘的苦腥。 他的名字是席卷，父亲叫做席云，北五州风州人士，年少任侠，后做生意攒了些家底，在乡间有几分名气；母亲是西州人，长相与中原颇有殊异，银发碧眼，逃难来的北州，名字是谢星遥。 有一个六个月大的meimei，请乡里有名望的老人看过，说命格奇异，约是无有波澜平平安安，万事顺意，在这年代实在难得，取名叫做席舒。 “吱呀——” 苦州闷湿，这间房也不常打开，门栓锈涩，声音刺耳酸牙。 一间落满灰尘的宅房，房中唯有一桌一窗，上面摆着些东西，落满灰尘看不太真切。 席卷放下水盆，细细拧干粗麻的抹布，扶起桌上的木牌，一个个擦净。 席云。 谢星遥。 席舒。 刻痕歪歪扭扭深浅不一，周围沉淀着暗红的色调。 是用指甲生生刮出来的。 …… 打扫完这间一年只开一次的房间，席卷静坐在窗下，窗框也有些凹陷，遮不住风雨，也难怪地上墙上都是水印。 他看着桌上的木牌一阵出神，犹豫着是否要更换，那六年前的字迹和木牌的雕琢都有些不堪入目。 迟疑片刻后，他又放弃了。 算了，北州带来的木头，苦州大约是没有那样的树的。 窗外风声呜咽，天光晦暗，空气里充斥着闷热和风雨欲来的沉湿，飞鸟走兽归巢蛰伏，一室的寂静。 孩子见到父母总不至于沉默无言，席卷此刻却觉得喉咙干涩得紧，目光扫过父母和小妹的名字，张口欲言，又不知从何处说起，最后只干巴巴挤出两句来： “今年，过得也蛮好的……” “我还在找，不能，不想放弃……” 这两句话仿佛用了他全身的力气，说完，席卷默默闭上了眼，就这样，在房间里枯坐到黄昏，再度过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直至第二天天明，就像六年里每个今天那样。 合上窗，摆放好木牌，席卷面对着室内退出去，最后看了一眼。 “吱呀——” …… 雨到底还是没下下来，天上不明不白包着半颗太阳，云层堆卷，不知今天会不会落雨。 即使一夜未眠，席卷也没有感受到半分疲惫。 饱含怨毒的魔性之血充盈他的血管，在被怨念侵蚀的同时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精力，精神和rou体都得到了强化。 而世上从来没有白吃的饭，任何力量都是有代价的，这份扭曲的力量最后也会将他彻底吞噬，吮血食rou，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成为它们，这就是代价。 但没关系，还有很长的时间。 走出木屋，整理好心情，如水面般平静后，席卷坐在院子里，闭上双目，开始了他的修行。 思维在这一刻加速到常人无法理解的境界，世界的一切变得昏暗模糊，接着，新的世界在他的心中构建。 呼吸、带着铁锈味的风、心跳、地面的震动，无比真实。 睁眼的一瞬间，数道寒光以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洞穿了他的身体。 一柄木剑自屋中飞出，落在他的膝上就没了动静。 剑长二尺有余，没什么说道，配有剑鞘，同样是木质的，似乎是未曾出过鞘，鞘口生着橙红肮脏如铁锈般的东西，料想拔出来不会很轻松。 它总有拔出来的一天。 …… 因为能力，席卷常常会忽略时间。 再次睁眼时，惨白的太阳已经挂到了头顶，庭中的树上鸟声叽喳，那些浑身无毛的畜生正在祸害树上还未成熟的果子，啄两下就去啄下一颗，像是打定注意要在夏天找一颗秋天的果子。 “该吃饭了。”席卷揉了揉有些昏涨的脑袋，站起了身。 他被侵蚀的程度已经很深，属于人类的情绪已经无比稀薄了数分，若是在北州帝城，不，任何一座人类的城池之中，必会被驱逐出去，当场格杀也不意外，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短时间不进食没什么问题。 但每个孩子都被叮嘱过，要按时好好吃饭，席卷也不例外。 虽然叮嘱的人已经不见。 下一顿饭吃什么，是困扰了无数人多年并且还会延续下去的无解的难题。 席卷从来是就近原则，第一眼看到什么，就吃什么。 “咯咯咯！” 树上丑陋的东西还在叫着，像是没能入口的食物，向主人表达不满的恶客，叫声又尖锐了几分。 席卷抬眼望去，琥珀色眼眸里，野兽般竖立的瞳孔收缩。 “叽——” 两只鸟动作定格，僵硬地落下树去。 它们死了，哪怕rou体还活着。 某些旧时代的书上含糊记载，海外有剑士无聊时研习斩下飞燕的剑术，冥思苦想后有所成就，能够一瞬斩出三剑。 席卷自认做不到，他只能靠着心意，调用体内的念，在精神层面挥出一剑，目前以他的熟练度，也就欺负些蚊虫飞鸟，算是名副其实的“雕虫小技”。 倒也够用了。 两只鹌鹑大的丑鸟倒在地上，已发不出声来，而身体还在抽搐，像是残存的本能确认身体有没有死去。 席卷走过去一手拎起来，掂了掂，两只约有一斤，去了内脏杂碎也有六七两，和些旁物但也能炒一盘。 树上剩余的鸟才反应过来，抖抖翅膀，细微的气流自翅下射出，以全然不似正常鸟类的姿势飞起——正常鸟哪有不长毛的——速度极快，轨迹极为飘忽，冲着席卷不停聒噪。 这时席卷眼角余光瞥到双小脚，那人也看到了席卷，人未至声先闻： “这些鬼鸟吵死了，席哥是准备做午饭？两只哪够吃啊，多来点呗。” 话音未落，便听“铮”得一声剑鸣，天上炸开一团血雾，七八只盘旋的鸟应声落下，落到地上嘶哑地惨叫着，还在挣扎蠕动着。 席卷看过去，无奈地说：“不要在这种小事上用能力啊。” 那一剑，正是卡在丑鸟们飞行轨迹接近一条线的瞬息挥出，剑气卷着劲风，心、体、技缺一便不能一网打尽，寻常剑术宗师也只能凭着灵光乍现的契机做到。 “没什么所谓，来的路上用了不少次，还差些次数”来者踏入院中，却是位银发的女孩，娃娃脸分辨不清年纪，口中带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说道：“反正对大哥来说都是顺手的事啦。” “你啊，大姑娘可不能太贪吃啊。” 席卷抬手便摄来那些只模糊的rou块，再拾来三两个被祸害的果子作为调味，一手拢着鸟腿走向侧边的厨房。 “还是辣的吗？” “嗯嗯！” 席卷的脸难得泛上笑意，他喜欢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