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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投胎_第一部投胎 第七章 往事(二)

    汽车驶下牛南公路后拐入了一条狭窄的柏油路。路面由于年久失修,有些坑洼不平,有的地方干脆就陷下去一大片,里面积满了污水,那是昨夜初春第一场雨留下的杰作。路的两边是新翻的农田,经过一夜的春雨,陇沟地头间冒出了几朵零星的野花。路上除了这辆糊满泥巴的小客车之外就很少有其它的车辆经过了,偶尔有那么一两台农用三轮车从对面吼叫着冲了过来,一路激的泥浆水花四贱。

    老杜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坐在他旁边的人戴着一顶赵本山在小品中戴的那种蓝色帽子,帽沿也是也是微微向下蜷曲着,边缘都磨得破陋不堪,露出了里面黄麻色的丝线。看不出这人能有多大年纪,从他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看,应该是有一把年纪了,但是坐在前面机关盖上的年轻售票员却称他为二哥。

    二哥一路上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售票员聊着,可以看出他们很熟。聊的大多是王老三家的猪崽子卖了多少钱,李二狗家的婆娘那个外路病如何如何邪门之类的话题。

    老杜把头扭了过去,望向窗外。这类无聊的话题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浪费语言,他的耳朵被这两个人折磨得直向大脑抗议。而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些,是车中那股刺鼻的鱼猩味混杂在呛人的烟雾中,闻起来令人几欲作哎!

    二哥之从上车后就在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更要命的是他抽的还是老焊烟,直把个老杜呛得不住地咳嗽。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脏兮兮的编织袋子,里面有有粘粘的液体渗了出来,让老杜的脚都没个放处。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里面装的是几条鱼,散发着阵阵令人头晕的猩味。老杜真是不明白,在抚宁县的汽车站时,那里的工作人员是怎么让这个人混上车的,就这样,也太不讲究了吧?好歹也要顾及一下别人的感受吗!

    一路上,二哥都在与售票员聊着,这时大概也感到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只顾闷头抽着他的烟,直到手中的烟卷快要燎到手指时才扔到车内的铁皮地板上,那烟蒂划了道弧线,落到老杜锃亮的皮鞋上。老杜奈张地跺着脚,心示抗议。二哥不住说着道谦的话,弯下腰用一双看来都一个月没洗的手去抹老杜鞋上的烟灰,明光闪闪的皮鞋上被他抹出一溜污迹。老杜赶紧缩回了脚。他本以为自己受气的气管可以稍稍得到些缓解,没想到二哥真起腰后又开始卷另一根焊烟棒。

    “咳!咳!”老杜奈张地用力咳嗽了两下。

    “这位老哥气管不好啊?眼目下这天儿,忽凉忽热的,小心别感冒了。”二哥一边用舌头舔着烟纸卷着烟一边说。

    老杜的下巴险些掉到了地板上。什么?什么?他还叫我大哥?这人看起来最起码有六十岁了,我杜瀚举有那么老吗?老杜伸手摸了摸自己半秃的前额。不想这个动作又让二哥“敏感”的目光给捕捉到了,他接着又说:“咋样?就知道你身体不好,发烧了吧?”

    老杜苦笑着摇头。哎!算了,还得继续遭罪啊!

    当汽车驶上一条泥泞的土路时,老杜实在受不了了,他打开了旁边的车窗。一股凉风吹了进来,让他昏昏涨涨的头脑清醒了不少。窗边其他几个人都开始抗议起来,有位农村大嫂噼哩叭啦地数落了一串,意思是这么冷的天还开窗,自己发烧就不顾别人了?这人也忒自私了。

    自私?老杜扭头用惊讶的表情望了大嫂一眼。车子里烟雾缭绕的,象是爆破现场,他们没人抗议,这时自己打开窗,让新鲜的空气流通进来他们却说是自私?无奈,老杜只好顺应民心,关了车窗,让一车的人继续在“硝烟弥漫的氛围中体会战场的气氛”。

    还是售票员机伶,这个小伙子望了望老杜,眨巴两下眼睛,先咳了两声,然后说:“大家少抽点儿烟,天儿还冷,不能开窗,别让车里有烟味。”

    有烟味?老杜环视了眼烟雾缭绕的车内,这还只是有烟味啊?

    前面的路越来越泥泞了,小巴就象个在烂泥中打滚的老黄牛,一路憋哧吭声地向前爬行着,车颠簸得很厉害。是不是地有几条老黄牛“哞哞”叫着从土路上慢条斯理地溜达过去,司机只好放慢速度等着他们穿过土路才继续向前开。

    路边渐渐出现了些高低错落的小土山,山脚下散落着一些村庄,车开不多远就得停下来,有人不停地下车。车内的人渐渐地少了,最后只剩下四个人:老杜、二哥、司机加售票员。

    “老哥,你也是到椎石盘啊?”二哥在这段时间没有说话,大概憋得难受,侧过身问了老杜一句。

    老杜应了一声,他有些奇怪,这个人怎么知道自己到哪里去呢?心里想着他的嘴里就问了出来。

    二哥啮牙一笑,露出满嘴黑黄色的板牙,有一股怪怪的气味向老杜迎面扑来,他微微转了下头。

    “这还用问啊?只剩最后一站了,下一站就是椎石盘。对了,看你不象当地人,是窜亲戚的?”二哥没话找话。

    老杜含糊地应着,他不太愿意与这种人聊天。从骨子里老杜是瞧不起劳动人民的,他认为与泥巴打交道的人全是些愚味而低俗的人,他们的嘴里只知道议论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纯属是混耗人生。对,混耗人生,混混耗耗地度过一生。

    而要命的是,这个二哥好象并没有看出老杜的冷落,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没话找话:“我也是椎石盘的,你找谁啊?我给你带路。”

    这人倒是蛮热情的。老杜心中一动:是啊,自己只知道丹丹的原籍在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县椎石盘屯,却不知道那个村庄是什么样?有个人带路不是更好吗?想到这里他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强自挤出一丝笑,先说了谢,然后说:“我是找李正好。”

    “李正好?”二哥挠了挠头,“李正好是谁?没听说过这个人啊1”

    他在挠头时,那头皮象下雪一样飘到了老杜的肩上,老杜向里面挪了挪。心里却是有些奇怪。怎么同一个村,他竟然没有听说过李正好这个人?

    “椎石盘很大吧?”老杜疑惑地问。他想既然同村人都不认识,那么这个村一定是大得不得了。

    “嗯哪,很大,从海边到山脚下能有三里地,屯里住着二百多户人家,不过你说的李正好我咋就没听过呢?”

    这时那个年轻的售票员插了一句:“李正好不会是老好吧?”

    “噢,对!”二哥拍了下前额,“你说的李正好是不是五十多岁?大高个,左手少了一根小指?他家还有个女儿嫁给了东北的一个大老板,听说那个大老板都快七十了。哎!丹丹可是我们乡里最漂亮的女娃啊!怎么会寻了个那样的人家?……”

    二哥还在絮絮叨叨地感慨着。老杜听了却是快要崩溃了!什么大老板?什么都七十岁了?我老杜什么时候成了那样的人物?哎!都说农村人好嚼舌头,但也得贴个边啊!

    机伶的售票员看出了老杜的神色不对,直向二哥使眼色,可是二哥根本就没看到,还在不停地唠叨着,到最后直把个老杜描绘成就差一口气就要躺进棺材里的人了。

    老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如果他唇上有胡子的话,一定会气得翘起老高。所幸这时售票员大声地嚷着:“好了,好了,到站了,下车,下车。”

    糊满泥巴的汽车停在路边。路边紧挨着一个小卖部,司机与售票员没等老杜与二哥下车就一头钻进了小卖部中。

    二哥拎起了自己的破袋子,然后转身想帮老杜提旅行包,老杜赶紧抢过去,自己夹到腋下,另一只拎着给丹丹父母带的一些礼物。二哥看着嘴里连连称赞,说是没想到老好还有这样阔绰的亲戚,带了这么多好东西。他那艳羡的目光让老杜不由自主地把包夹得更紧了。

    椎石盘屯是黄海岸边的一个小村庄。二哥说的没错,它的一面东面濒临着黄海,西面紧倚着几座山丘。那山势不是很陡,应该是燕山山脉东段余势的丘陵地带。村里不通公路,只有一条土路与外界相连,每年到了雨季,这条路就会变得泥泞已极,给村民们的出行带来了很大的不便,年年都有说法说是乡里要给椎石盘修路,却年年雷声大雨点小,就这样一拖就是十几年,在这十几年中村里的土特产,如苹果、桃子什么似的,能否卖个好价钱,或是能否卖出去,就成了秋天村里人烦心的事,也是常年不变的话题。

    是啊,又有哪个老客愿意把卡车拐进这样一条兔子不屙屎的死胡同里来呢?到时能不能磨出去都很难说。这样,村里人要卖些土物产也只好借助一些牛车把水果、鱼虾什么的给运出去,而这条路也实在是太坑洼不平了,运出去的东西十有*经过一路的颠簸会磕得糊烂不堪,这样小贩与老客们在那讲好了的可怜的价钱上又来上几刀,直把价钱压到低得不能再低了才罢手。没办法,谁叫咱的东西造得有皮没毛呢?话又说回来,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好的,每年又有多少家的农产品烂在地窖里,或是干脆就扔到海滩边,那可是一毛钱也赚不到的啊!

    总而言之,椎石盘屯是个偏僻而落后的小山村,丹丹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