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听到我的话,杨伯先是叹了口气,但还是带我去了。 等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子一如前几日离开一样,只是屋前的雪无人再扫,厚厚的堆在一起,横亘在木屋和路之间。 我匆匆下了马车,提着裙子,踩在白皑皑的雪上,深深浅浅,直到木屋里。 点点雪花落在我的裙摆上,给我的裙子点缀了一个个白色小花,到了屋里又化为深色雪渍,在温暖的屋子里被蒸发成为虚无。 我进了木屋,直奔木宣的寝室。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他的房间,但是我现在却没心思打量。 因为我一进屋,我的目光就已经被他紧紧抓住了。 才短短几日没见,他就瘦了许多,神采也不复以往。 他现在正在睡着,一双狭长而又炙热的眼睛此时紧紧双闭,眼眶有着淡淡的青色,嘴唇干燥而又苍白,在他此时病白的面孔上十分显眼。 直到现在见到了人,我心里那抹不安与着急才缓缓放下,但紧接而来的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直接堵住我的心里,不上不下的,十分难受。 我还没来得反应,木宣就已经醒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 “我……” 话没说完,他就将目光放向后面的杨伯,“你带她来的?” 杨伯低着头,挨着训。 “是我求杨伯来的,你莫要怪他。”我连忙解释道。 听到我说的话,他瞪了我一眼:“你来这干什么,不是说了有你家人的消息了吗?怎么还不走?” 我垂下眼帘,反驳道:“我想走就走,这你都要管?” 他看了我好一会,才转过头,小声说:“随便你。” 我笑了笑,坐在他旁边,给他倒了一杯茶。 “离我远点,我又不是不会动。” 我看了看杨伯,示意他扶起木宣。 杨伯会意,走过去扶起了木宣。 木宣想拒绝,但是现在生着病的他根本无法反抗,只能被乖乖扶起,也就一张嘴能动。 “杨伯,她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闹?” “你莫要再说杨伯了,这都是我自己想要做的,再说你现在的状况你自己不晓得吗?闹什么脾气。” 他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谁闹脾气,秦落,现在是谁在闹脾气?” “好好好,是我。”我顺着他,随即反应过来他喊的名字,“秦落?” 他一愣,突然哑了声,没再说话。 “原来我叫秦落啊。”我没过多深究,喂着他喝了几口水后,拿着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木宣的唇软绵绵的,被水一滋润,颜色倒是深了许多,起码气色看着好了不少。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一眼。 我好笑道:“怎么了?” “你……”他抿了抿唇,“算了。”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我没多问,只是继续照顾他。 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方便说,他现在不说,我也就不问,等他病好了,迟早会告诉我的。 这么一想,我也就不怎么急了。 晚饭结束后,杨伯要去厨房里煎着药。 我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动作,记住煎药熬药的每一步动作。 “多谢落落小姐。” 我一愣,疑惑看着他。 “小姐家人的消息,是老奴自作主张延迟告诉你的,和少爷没有关系。” 我明了,随意笑了笑:“我知道,但您不也带我来看他了吗?扯平了。” 他低着头,厨房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有他的声音传来:“多谢小姐。” 煎完药,杨伯让我送过去,我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就送了过去。 木宣靠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认真看着。 我皱了皱眉头,将药放下后,一把抽出书,放在一旁。 “本就病着,还看书。” 我将药端过来,舀了一勺药,细细吹了几下,然后递到他嘴前。 但是木宣却没动作。 我疑惑抬眼看他,就见他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我歪了歪头,看着他。 “你,这是你熬的?” “不是啊,杨伯熬的。”我直接道。 他眼里的光瞬间暗了几分,但还是笑着喝了药。 过了一会,我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怪不知道杨伯让我来送药。 他喝完最后一口药,催促我道:“你回去休息吧。” 我将碗勺放下,“我明天再熬。” 他微微一愣,不明所以看着我,一时间没明白我说的什么意思。 我嘴角弯了弯,解释道:“今日来的太晚,还未习得熬药,不过今晚杨伯熬药时,我已在一旁牢牢记住了,明日便给你熬药。” 他那苍白的脸一下子染上了红晕,像是开了一朵桃花,半晌他才呐呐道:“随便你。” 我笑了笑,将药端了出去。 * 半夜,我实在放心不下木宣,便披了个厚厚的披风来到他的房间。 之前和他一起治病时,那些生病的村民在经过头疼浑身乏力后,便会发热。 算算时间,可能就是这几天。 我蹑手蹑脚来到他的床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果然,发热了。 我拢了拢大裘,去了外面打了一盆冷水,又拿了一条毛巾,然后将毛巾打湿敷在他的额头上。 杨伯可能是被我的动静吵醒,也忙过来。 “王爷怎么了?” “发热了。” “怎么会发热……” “杨伯别担心,这只是病症引起的,那些生病的村民都有过。” 听此,杨伯才微微放下心来,突然想起昨天的药包,连忙说道:“昨天王爷好像给了一包治头热的药,我现在去煎。” 我点了点头。 “还有,屋里有酒,麻烦落落小姐给王爷擦一擦身子。” 我一顿,“擦……身子?” 他似乎也是刚反应过来,尴尬道:“那就先擦一擦手心和额头,剩下的老奴回来再擦。” 我看了眼木宣,点了点头。 待杨伯走后,我才尴尬地站在木宣面前,拿着酒和手帕不知所措看着他。 过来一会,我才僵硬地动了动,在手帕上沾了沾酒精,在他的手心里开始擦拭。 木宣的手掌很大,但很修长,骨节分明。 我仔细擦着,擦完手心,又开始擦额头。 好不容易擦完,刚想呼出一口气,就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难受……渴……想喝水……” 我挣了挣手,发现抓得还挺紧。 我耐心哄他:“你先松手,我去给你倒水。” “不……不要……别走……” 我叹了口气,被抓住的手握紧了他,另一只则拍了拍他,慢慢哄着。 过了片刻,他才安静下来,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次我轻易的挣开了手,给他倒了一杯茶在一旁候着。 还好,没多久杨伯就把药熬好了。 等照顾他喝了药,他也清醒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他别过头说道:“你……回去吧,让杨伯照顾我。” 我给他掖了掖被子,闻言瞅了他一眼,“杨伯都多大年纪了,你还让他熬夜照顾你。” 他抿了抿略微干燥的唇,又转过来:“可是你是一个女子,待在我的房间,传出去也不好听。” 我抬眼看他,见他一脸认真。 须臾,我点了点头,“那就先让你的人照顾你,我先回去了。” “好。”他顿了顿,“今晚谢谢你了。” “不客气,小事而已。” 我和他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可能是今晚确实累着了,我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另一边房间里,木宣看着我远去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王爷,落落小姐已经离开了。” “我当然知道。”木宣幽幽瞥了杨伯一眼。 杨伯不甚在意,甚至笑眯眯地说:“既然王爷这么在意,何必让落落小姐回去。” 木宣沉默了一句,才淡淡回答:“她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的态度代表不了什么。” 杨伯张了张嘴,想到我的身世,没在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孽缘啊。 一个前皇后,一个落魄王爷。 怎么看也走不到一起啊。 * 晨光微曦,我不放心木宣的状态,起身去看看他的情况。 幸好他现在已经退了高烧,但还是有点低烧。 我微微放下心来,便起身去了厨房。 昨天和木宣所说的并不是玩笑,我今天便打算开始给他熬药。
想起昨天他那失望的表情,就像是得不到主人褒奖的小狗一样,耷拉着耳朵,垂着眼睛,但还是乖乖地喝药。 我不禁笑了笑。 趁着熬药的功夫,我也熬了点小米粥。 这时候胡嬷嬷也起来了,看见我诧异道:“落落小姐怎么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做点事情。” 她看见我熬粥连忙接过来,“这种事情还是老奴来做吧。” 我不放心木宣的药,便也就没客气。 闲得无聊,我们俩就边熬边聊着天。 “胡嬷嬷在王府待了很多年吗?” “是啊,王爷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我还喂过他奶呢。” 我笑了笑,“那小时候王爷一定很可爱吧?” “那确实是,王爷小时候长得可俊了,是所有皇子中最好看的那个,而且还很乖很聪明,所有的东西一学就会,也都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想了一下木宣小时候的样子,嘴角就不自觉带上笑。 胡嬷嬷看了我几眼,突然认真道:“落落小姐,我家王爷虽然看着风光,但其实自小就很孤独,少有人疼爱,不然也不会封了块这么偏僻的封地。恕老奴多嘴,王爷他……他就是什么话都爱藏在心里,虽然他不说,但他对你还是很重视的。哎哎哎,粥好了,落落小姐,我先盛去给王爷了。” “嗯。”我看着胡嬷嬷远去的身影,眼里复杂不已。 木宣,木宣…… 我轻轻咀嚼这个名字,像是把他深深记住。 我垂下眼帘,怎么心里闷闷的呢。 药熬好后,我将其端到木宣的房间。 我还未到,就听见里面阵阵笑闹声。 “承宣哥哥,承宣哥哥,我父亲说了,等今年你回去,他就向皇上求旨成亲,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啦!” 我的脚步一顿。 “嗯,这件事等回去再说,而且安雅,好好站着。” 我抿了抿唇,将药送了进去。 “哎,你是谁?你们在承宣哥哥房间?” 我抬眼看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看起来很活泼。 但我并未回她,而是将药给了杨伯,“麻烦您了。” 杨伯手一顿,“落落小姐……” 我笑着:“我还有事,先离开了,王爷的药还是你来喂为好。” “大胆,本小姐在和你说话,你竟然不回我!” 我瞅了女孩一眼,没吱声,打算转身离开。 谁知那女孩一把抓住我,她旁边的丫鬟呵斥我:“你知道我家小姐是谁吗?你怎么如此无礼,小心挨板子!” 我盯着她,眯了眯眼,“在问别人名字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否则会显得你们很没教养。” 我低头看着她抓着的手臂,冷声说道:“还有,放手。” 大概是我的气势很足,她也被我吓到,一下子就听话放了手。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等一下。”木宣叫住我,又转头看着安雅,“安雅你先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 安雅瞬间委屈,“承宣哥哥……” 木宣无言,淡淡看着他。 安雅撇了撇嘴,但还是带着自己的小丫鬟离开了。 我转头看着木宣,等着他说什么。 他却叫我过去。 我皱了皱眉,拒绝道:“我有事。” 他嗤笑了一声,“你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我淡淡看着他,努力忽略内心的烦躁,“那王爷有何事?” “过来,喂我药。” “我吗?”我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不叫你的小娇妻喂你吗?我可能不太合适。” 他皱了皱眉,“她就是胡说的,你别闹。” 这下我彻底没了笑意,“我怎么就闹了,现在一直闹的人难道不是王爷您吗?” 我冷冷看着他,“我是叫你木宣好呢,还是承宣好呢?” 他张了张嘴,但还是没解释什么,只是无言看着我,眼里极其复杂。 我便没再管,转身离开。 我该知道的,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但是…… 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这里为何如此难受呢! 过了许久,我才明白。 我好像,有点在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