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借东风
玄铁石道:“年轻人,我并非有意在说教你,我比你年长得多,见识要比你多许多……”何冲哼了一声,道:“倚老卖老。”玄铁石凝视着他,道:“我只想和你分享人生经验,可以帮你避免少犯许多不必要的错误,少走许多弯路。” 何冲一翻眼珠子,冷冷道:“不自由,宁愿死,倘若没有自由,就算过得再安怡,又有甚么意义?”他对自由的理解,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去爱自己想爱的人。 他父亲想把他纳入设计好的生活之中,按班就部地继承一切,这正是他们父子关系紧张的根源。他是他,有血有rou,有自己的思维,不是台上的木偶,凭什么要受掌控指使? 所以他选择了抵触,用尽一切力量去挣扎身上的枷锁,甚至有几次有意破坏他父亲的计划,或许他认为,只要让他父亲感到反感厌恶,就会放他一条生路吧! 玄铁石缓缓道:“年轻人,听我一句忠告,自由是有限度的,你不能无限膨胀,更不能为所欲为,有时候不得不低头,看别人脸色行事,和别人妥协交易,至少你无法破坏秩序,伤害别人。” 他忽然发现,人要撒谎,远比诚实要容易得多。难怪大家都喜欢说谎,因为既没有风验,又有成就感,能把一个正常的人骗得团团转,能不感到自豪吗? 何冲道:“你想我怎么做?我年少无知,有些事难免欠缺考虑。”玄铁石微笑道:“你陷得不深,想回头脱身还来及,孩子,你快回去吧,你的家人,正等着你团聚呢。” 说到此处,使劲眨了几下眼睛,硬生生挤出几滴干涩的泪水,微笑道:“假如你到了我这样的年纪,你肯定也会变成像我这样,不敢冲动,不敢犯错,对家的爱恋远超过一切。” 何冲叹了口气,沙沙的下雪声似乎是远方亲人的呼唤,他恨他们,但他又无法离开他们,在这一瞬间,他整个人都似已与下雪声溶为一体,杀人流血的事,仿佛变得很遥远。 玄铁石微笑道:“阳光都无法普照到每个角落,世上也没有绝对的公平,时间可以证明一切,包括你当下看不顺眼的人与事,若干年回头再看,一切都释然忘怀了。” 何冲皱了皱眉,道:“你讲完了没有?”玄铁石微笑道:“你听明白了没有?”何冲道:“我不懂。”玄铁石道:“你应该懂的,可是你的确有很多事都不懂。”何冲反问道:“为什么要懂?” 玄铁石笑道:“你不知什么是爱。”何冲哈哈大笑道:“杀人无数,冷血无情,你不过是个杀人狂,刽子手,你也配去爱?”玄铁石一怔,怒道:“我是职责所在!” 何冲笑容一敛,冷冷道:“一个人活在世上,未必要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但至少要活得安心,快活,活着并不是行尸走rou,而是有自己的主见!” 他英俊的脸上发着奇异的光芒,看上去高贵,庄严,不可侵犯。玄铁石倒抽一口凉气,厉声问道:“你想做甚么?”何冲道:“杀了你!” 玄铁石吃惊地看着他,冷冷道:“年轻人你别不识抬举。”何冲一字字道:“我就喜欢和别人对着干,拔出你的剑!” 别人越压制他,他越反抗得厉害,不自由,宁愿死!玄铁石道:“你会后悔的!”阔剑骤然出鞘,如流星闪电,刺向何冲的心口。 贾平,高欢唯恐他有失,撇开众人,一右一左,往玄铁石扑了过来。何冲铁链横击,荡开阔剑,冷冷道:“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他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时时刻刻需要他们照顾。 两人自讨没趣,忍不住迁怒神都帮教众,啪啪两掌,将两名教众击得头骨碎裂,**迸溅,众人骇然变色,乱成一团。玄铁石看到何冲手中的铁链,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肌rou不住抽搐,大声叫道:“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何冲昂首道:“不错,是我,我不但要杀了你,而且要灭了武林盟。”玄铁石冷笑道:“先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你是不自量力,枉自送了性命。”何冲道:“没有牺牲,哪来的收获?假如我的生命,能推动变革成功,死有何妨?” 玄铁石吃了一惊,好像大白天看到活鬼一般,双眼死死盯着他,一字字问道:“你是他的甚么人?”何冲俊美的脸上忽然涌起了奇异,复杂的变化,也不知是怨恨,还是痛苦? 忽然大声嘶叫道:“我是他的儿子,我是他的儿子。”玄铁石哈哈大笑,笑声如鬼哭狼嚎,听在耳里,不由得毛骨悚然,道:“江湖公敌,乱世贼子,早就该杀!” 何冲冷冷道:“就怕你没那个本领!”铁链抖动,宛如一把长剑,微微颤栗,仿佛一对突然绽放开来的花朵,向前后左右刺出。 玄铁石那天在“白鹿书院”大意轻敌,吃了何冲的大亏,如今仇人相见,当真分外眼红。阔剑反撩上来,这下出奇不意,登时破了何冲繁琐复杂的招式。 接着手臂前伸,阔剑暴长半尺,倏地便递到了离何冲小腹不足二三寸之地。何冲觉得剑气森然,全身寒毛全竖了起来,总算反应也快,右足一使劲,一个筋斗倒跃出去。 玄铁石圆睁双眼,发出一声大吼,直如霹雳一般惊心动魄。跃起身子,唰的一剑,削向何冲,冷风飒然,凌厉无伦。 何冲冷冷的道:“败军之将,也敢再战!”站定身子,铁链使得似根短枪一般,指东打西,劈削斩削,极尽变化之能事,诡异无比。 玄铁石一时竟也拿他无计可施,猛听得何冲长笑一声,道:“武林败类,天地不容!”身子微矮,铁链卷起一阵风声,扫向玄铁石的腰部。 玄铁石举剑格挡,当的一声响,铁链份量远不及阔剑沉重,何冲只觉一股大力回击,手臂酸软,若非五指牢牢抓住不放,恐怕铁链早就脱手而出。玄铁石道:“我在这把剑付出的努力,不是你能想象的!”举起阔剑,直直何冲的喉咙刺去。 这一招又快又狠,何冲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贾平,高欢见得情势危急,齐声大吼,一左一右挥刀刺向玄铁石的背心。玄铁石只得回剑招架,冷笑道:“三打一,老子不怕!” 何冲死里逃生,却不言谢,反涨红着面皮,道:“谁叫你们出手的?你们管得也太宽了吧!”两人怒气上冲,忍不住便要转身离去,任他被玄铁石所杀,但立时按捺住了,心想:“我们答应过老爷,务必要保全他平安。”袖手立在一边。 何冲道:“我死也不要你们的照顾!”向前滑出数步,舞动铁链,向玄铁石冲了过去。玄铁石哈哈大笑道:“你就是个乳臭未干,不能独立的小屁孩!”右足挑起遗落地上的一把兵刃,踢了出去,啪的一声,刀柄撞在何冲的左膝盖之上,何冲大骂声中摔倒在地。 玄铁石笑道:“子不教,父子过,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管好,还谈甚么变革?”大笑声中,斗然跃起,阔剑一指,刺向何冲的胸膛。何冲道:“你有甚么资格说我?我叛逆鲁莽,关你屁事?”挥动铁链,奋力招架。 玄铁石一柄阔剑使得便如是无数道剑光编织而成的大网,将何冲罩在其内。何冲大惊,自知凭自己力量,难以冲破玄铁石的剑网,不由向他们俩人望去。 只见他们无动于衷,根本没有出手救援的意思,心中又气又恼:“我死也不求你们!”铁链奋力刺入,和玄铁石阔剑一接触,手臂如遭电击一般,玄铁石内力显然远强于他,与他硬碰碰,自然大大的吃亏。 何冲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盛怒之下,抱有必死之心,所以采取这种近乎自杀的打法。玄铁石狞笑一声,剑尖一挑,何冲把握不住,铁链脱手飞出。 玄铁石道:“我最喜欢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嘿嘿。”长剑直直向他的小腹刺下。何冲闭上眼睛,心中叫道:“青青,青青,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 就在此时,听着贾平冷冷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家少爷?”手指连弹,射出二枝寸半长的银针,嗤嗤两声,刺在玄铁石后背之上。 玄铁石大惊失色,以为自己中了剧毒,当即撇开何冲,赶紧跃到一边,吸气呼气好几次,觉得自己并无大碍,一颗悬挂的心才慢慢落了下来。大声叫道:“暗箭伤人,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高欢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玄铁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退了一步。高欢忽然伸出右臂,凌空抓出,一股气流激动散落在地上的兵刃,其中的一把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细线cao控着,霍然跳了起来,跃入他的手中。 玄铁石登时面如土色,颤声问道:“你……你……你……是少林寺的?”高欢道:“是有如何?”玄铁石定了定神,道:“阁下一身好本事,想出人头地并非难事,为何要自甘堕落,坏了名声?” 高欢傲然道:“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真想扬名立万,只须干出一两件大事,足令世人刮目相看,用得着你来唧唧歪歪?” 玄铁石道:“我见阁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一时误交匪人,步入岐途,倘若你能幡然醒悟,回头是岸,我以人格担保,不出三五年,你的武林盟的地位,至少与我相提并论。” 高欢道:“你想我怎么做?”玄铁石道:“杀了这小子,自明心迹,这是你最好的机会。”高欢道:“可惜我不需要机会。” 玄铁石脸色微变,道:“你……你……善恶不分!”高欢道:“你们陷害好人,打击异己,无所不用其极,你们才是大魔头,大jian贼,你们怎么毫不醒悟?” 何冲大声喝起彩来,叫道:“说得好!”玄铁石脸色铁青,喝道:“我杀了你!”阔剑直指何冲胸口。 贾平冷笑道:“这样的剑法,也敢在江湖上作威作福?”身子一晃,突然欺到玄铁石的左侧,张开左手,向他的面门抓去。 玄铁石大吃一惊,向后急退,仍是慢了半拍,被贾平硬生生扯了一大把胡子下来,火辣辣的,痛疼难当,大声怒吼道:“偷袭别人,贏了也不光彩!” 贾平拍了拍手,悠悠道:“这次拔你几根毛而已,下次是要了你的命。”玄铁石道:“我只相信邪不压正!”大步跨出,挺剑刺出,迅捷无比,转眼间到了贾平的胸口,贾平道:“自欺欺人。”伸出两指,夹住迎面刺来的剑锋,用力往下一压。 玄铁石只觉得千均之力,当头压下,登时重心尽失,人往前扑,险些栽倒在地。贾平蓦地拨起身子,呼的一声,从他的头顶跃了过去,右足反踢,砰的一声,正中玄铁石的后心。玄铁石大叫一声,飞了出去,跌了个狗啃屎,满嘴白雪,狼狈不堪。 贾平落下身子,冷冷道:“你服不服啊?”玄铁石呸呸几口,道:“不算数,这是意外!”何冲笑道:“好厚的脸皮!”贾平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玄铁石道:“好!”纵起身子,阔剑化成一道闪电,向贾平旋刺而去,贾平陡地转身,左掌向他天灵盖疾拍下去。 岂知玄铁石这一剑是虚招,剑到中途,忽然身子转了个方向,长剑猛向高欢后心刺到。何冲怒道:“不要脸,不要脸!”高欢身子一闪,放玄铁石过来,右足抬起,踢在玄铁石的屁股上,玄铁石又摔了一跤,一张面皮早成了紫酱色。 何冲拍手笑道:“大黄狗,不吃rou,不吃鱼,专爱吃大便。”玄铁石正好身穿黄衫,不是说他还会说谁?就连神都帮教众也不禁哄堂大笑。 高欢慢慢向玄铁石走去,双眉扬起,目露杀气,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手中钢刀颤动,刀尖上冷光闪动,似是挥刀便欲向玄铁石刺去。 玄铁石垂下脑袋,叹了口气,道:“我服了。”高欢道:“你知道怎么做了?”玄铁石道:“杀了上官笑,杀了秦啸风!” 高欢哈哈大笑,道:“好!”玄铁石左手一按地上,身子弹起,长剑刺向高欢的小腹。高欢得意之下,难免有所放松疏忽,大惊之下,一个筋斗翻了出去。 玄铁石长笑一声,道:“你上当了!”奋起力气,往大屋疾奔冲去,这一下兔起鹘落,实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奇变。 贾平冷冷道:“是吗?”身子如飞鸟般跃起,似鬼魅轻烟一般,截住了玄铁石的去路,道:“幸好我喜欢听评书先生讲故事,知道大坏蛋通常打不过就要跑。” 玄铁石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挡我者死,顺我者生。”身子便如一个陀螺,在半空中滴溜溜地旋了起来,唰地一剑,刺向高欢的左肩。 贾平道:“大言不惭。”肩头微耸,避开剑锋,啪的一掌,击在玄铁石左臂之上。玄铁石只痛得冷汗淋漓,整条手臂几乎都无法抬起,大声叫道:“兄弟们,快杀了他们!” 何冲喝道:“谁想替陪他陪葬,尽管放马过来!”众人怔了一怔,齐声叫道:“谁替你卖命?”当即拔足飞奔,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玄铁石。 其时雪大风疾,呼啸不止,犹如狼嗥虎啸,说不出的孤寂凄凉,玄铁石听在耳里,不由连打了几个寒噤。 何冲道:“你死定了!”铁链斜垂,在雪地上拖了道长长的痕迹,犹如索命的绳子。玄铁石心中大骇,叫道:“等等,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