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局中局? ?计中计
迷迷糊糊之中,一张张血淋淋的脸孔在脑海里此起彼伏,姚大通,青青,岳冲,陆嫣……他们的死,难道岳重天不正是罪魁祸首么?这样满身血债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没资格杀他?叶枫偏不信这个邪,谁敢充当岳重天的保护伞,他第一个不答应。 反正他已经烂命一条,早就做好随时被别人乱刀分尸,横尸街头的准备,还有什么能让他感到害怕的吗?这种反抗的意识,登时转化为强烈的念头,浑浑噩噩的感觉倏地消失,直直坐了起来,大声叫道:“我一定要杀了他!” 忽然间一只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只见那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恨一个人,何必要杀了他?”叶枫胸口起伏不定,额角青筋突起,厉声说道:“如果让他活着,别人就得倒霉受苦,你说这种人该不该杀?你是不是与他一伙的?”捉住老人的手腕,狠狠甩了出去。 老人冷笑几声,五根手指似抹了胶水一般,牢牢地粘在他肩头,哪里甩得了?叶枫大怒,当下使出全身之力,颠起肩胛,意欲把老人推到一边去。老人冷笑道:“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眼珠子只看着脚下的几个芝麻,根本发现不了远处的风景。” 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一只手却如泰山压顶,叶枫半边身子格格作响,忽然啪的一声脆响,崩断了屁股下面的几根床板。这是什么地方?又是谁把他弄到这里的?他满腹怒火,已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喝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他!” 老人反问道:“你以为手起刀落,剁几个脑袋,就能让其他的坏人胆战心惊?那些人至多收敛几天,之后还不是照样睡张三的媳妇,霸占李四的家产?若想震慑坏人,唯有釆取非常手段,让他们发自内心的畏惧,从而不敢肆意妄为。” 叶枫沉默了很久,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难道你想用岳重天以身说法?这的确是个好主意。”老人横了他一眼道:“我从不相信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表面文章只骗老百姓,唯有重典才能冶乱。”叶枫道:“你准备怎么做?” 老人道:“我让岳重天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我相信只要见过他的人,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收起贪婪的欲望,侥幸的心,我对付坏人有独特的一套。”他牵起叶枫的手,朗声大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怎能没有你的参与?” 叶枫这才发现自己处于如一根直直立起的笔管,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四面皆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绝壁,却是一条路也无,也不知怎么上来的。山顶极是宽敞,来去至少有数里,似一张平坦的桌面。 上面花草树木一应具全,甚至有条小溪屈曲回旋,飞路奔逸,从西边的绝壁一头堕了下去,化为一道银亮闪耀的瀑布,响声如雷。山峰的四周,亦是层层叠叠的山峦,连绵不绝,仿佛没有尽头,云雾缭绕。小溪的两边,建着数十栋巨石砌成的房屋,只是门窗紧闭,也不知里面有没有人。 石屋的后面,是一垄垄梳理得有条有序的田地,种植着各种各样的庄稼,果蔬,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一条彩虹般的石桥横跨河面,桥的两侧长着五颜六色的籐条,*雄伟的石桥,好像也变得脉脉深情起来。 水中停着条小船,那个面色萎黄的少女居然与小颜并肩坐着,见了他们,也不言语,径自赤足划着水波。倒是小颜与叶枫目光一触,不由得满脸通红,急急低下头去。叶枫见她害羞,波澜不惊的心里,不禁微微一荡。 忽然之间,空中传来几声清脆悦耳的叫声,叶枫抬头望去,差点失声叫了出来。只见一只从未见过,体形庞大的大鹤,穿云破雾,往他们俯冲下来。它的双脚抓着一条挣扎扭曲的蟒蛇。 尽管相隔甚远,但翅膀扇动时所发出的呼啸声,仿佛孤独的骑士,执着长矛,大声呐喊着,义无反顾地冲向敌阵。以及身躯投射在地下的巨大阴影,连阳光都被遮住,好像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之中。 叶枫只觉得心里压抑无比,全身汗毛一齐竖了起来,神情狰狞,差点仰天长啸起来。那大鹤在半空转了个弯,往那少女扑了过去。平静的水面被凌厉的风声所激荡,似慢慢沸腾的热水,噼噼拍拍迸着大大小小的水珠。小颜大惊失色,紧紧握住那少女的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那少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个花样少女相互对视,同时格格大笑。叶枫见得大鹤越逼越近,只觉得热血上涌,全忘了他身边的老人,武功要比他高得多,这种事压根犯不着他来出手。 心中好不焦急,暗道:“她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我堂堂男子汉若是见死不救,不加救护,岂非天地难容,猪狗不如?”当下大喝道:“畜生,还不快滚!”急窜而出,呼的一掌,往大鹤劈了过去。 那老人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古道热肠,肝胆照人的少年英雄!”大鹤竟不闪避,反而张开双翅,卷起一股疾风,劈头盖脸往叶枫击来。劲道雄厚磅礴,势不可挡,宛若有几十年功力的武林高手。 这一下简直大出叶枫意料之外,惊诧之下,忙一个筋斗跃了出去。大鹤比他更快,冲到他的上方,长长的鹤嘴似柄利剑,往他额头啄去。叶枫斜身急避,大鹤翅膀,长嘴交替使用,全无套路,根本想不到它下一步会是什么。 而动作灵敏快捷,步步抢在叶枫之前,更是让叶枫目瞪口呆,难以应付。大鹤翅膀蓦地合拢,显然想把叶枫抱在怀里。叶枫当然不愿被瓮中捉鳖,提起一口气,斜斜往石桥冲去,右臂伸出,去抓依附在桥上的长藤,准备借力跃起。 坐在船上的那少女冷不丁说道:“你敢扯坏藤条,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叶枫想不到她竟有如此薄情冷漠,一股怨气直涌上来,差点儿破口大骂出来,但随即寻思:“这些藤条多半是她种植的,应该花费了她大量的精力,换作是我,也会说那样的话。凭什么别人的好东西,就该你理所当然去糟蹋?” 又想:“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我至多掉到水里,弄湿衣服而已。再说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活得很狼狈尴尬,还敢耍什么帅,扮什么酷?把小姑娘惹得哭哭啼啼,你要不要脸?”于是心平气和,缩回手臂,身子直直往溪中堕去。 便在此时,听得那老人道:“小伙子莫慌莫慌,我送块垫脚石给你。”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缓缓向他飞来。叶枫精神大振,朗声说道:“谢了!”足尖在石头上一点,跃到了溪对岸。才刚稳身形,忽然脑后一紧,似被人击了一掌。 接着响起清脆的鹤唳,大鹤不紧不慢扇动翅膀,得意洋洋从他头顶飞过,在不远处停下,把溪水当成镜子,扭转着身子,好不骄傲。叶枫摸摸后脑勺,跺脚叫道:“有种的再来一下!只会背后暗算人,一点也不光明磊落。” 话音刚落,后脑又是一紧,叶枫跳了起来,叫道:“你会分身术不是?”扭动脖子,往后看去。登时双眼瞪得滚圆,嘴巴似被塞入一砣臭狗屎,分不清哭与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三五十只大鹤排成一列纵队,从云层中飞了出来,远远望去,似条首尾相接的长龙,蜿蜒而来。每只大鹤飞到他跟前,便用翅膀拍他脑袋一下,好像在警告他:“年轻人莫不知天高地厚,做人要懂得收敛低调,太张狂没好下场啊。” 那少女见他样子窘迫,笑得前仰后合。小颜一直强忍着,那少女道:“你为什么不笑?是不是喜欢他了?我告诉你,他的人品差得一汰糊涂,最好离他远点。”伸手在她腋下挠了几下,小颜终于克制不住,跟着大笑起来。 叶枫连续被拍了三五十下,早已头昏脑胀,眼冒金星,不由得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心中却大呼侥幸:“还好是拍脑袋,若是拿利嘴往我头上一啄,我岂非满身窟窿么?”过了一会儿,慢慢站起,道:“养那么多大鹤做甚?”那老人微笑道:“这是我们的出行的坐骑。” 岳重天神情木然,任由别人摆布着。一个黑衣男子拿着尺子,一边丈量着他各部位的尺寸,一边口中大声报着数字。左边几名男子极其利索地把一段木头,锯断挖空,做成一口棺材。右边几个男子把一匹黑布,裁剪成型,缝成一套衣服。 无论是棺材,还是衣服,都是按照岳重天的尺寸。岳重天当然明白,这些东西是为他准备的。按理来说,他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活着的确没有什么意思了。可是他并不想死,因为活着就意味着还有机会东山再起,重返巅峰。 他自始自终都舍不得炙手可热的权力!所以只要能够活着,他可以放下尊严,做别人脚下的一条狗!然而别人会答应给他做狗的机会么?他心中忽然充满了信心,没有人会拒绝一条奴颜婢膝,俯首帖耳的狗! 老人携着叶枫走了进来,挥了挥手,那些男子无声无息退了出去,掩了上门。岳重天全身肌rou绷紧,挺直腰杆,脑袋却低着,不敢去看那老人。从这一刻起,他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该放弃什么,一条谄媚无耻的狗,怎么敢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主人呢? 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道:“你坐下。”岳重天用种极其温顺的口气应道:“是。”屁股坐地,双脚弓起,两手抵地,伸出了舌头,身子轻轻颠动着。叶枫大吃一惊,心道:“他这是做甚?” 随即暗自叹了口气,寻思:“在他们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无耻羞辱,只有通过各种手段,设法来投你所好,达到自己的目的。莫说是做狗,便是勺一碗大粪,他们也会不皱一下眉头,一口饮得干净,我就是既不能屈,又不能伸,故而混得糟糕透了。” 老人冷冷地看着道:“你不想死?”岳重天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是,却猛然想起,那样并不能凸现出一条狗的奴性,忙鼓起腮帮,发出呜呜的叫声,似是犯了错的狗,在苦苦哀求主人,不要严厉惩罚它。 叶枫双拳紧握,心里说不出的憎恶,暗道:“宁愿身首分离,血溅当场,也不要没皮没脸活着,这样的举动,果然一般人做不出来。”老人道:“你至少要让我明白,你活着能为我做什么?”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如锤子一下一下击打着岳重天。 岳重天道:“我可以充当反面角色,到处宣讲我为什么会身败名裂,那些想成就霸业的野心家,看到我的下场,想必会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江湖岂非要太平得多?”叶枫冷笑道:“只可惜你少了一个身份,否则你真的可以感动任何人。”老人笑道:“什么身份?” 叶枫笑了笑,淡淡的道:“农民的儿子,辜负了父母,亲人朋友的期望,我从小吃苦吃怕了,被人欺负惯了,内心对权力有强烈的追求,虚荣心强,好面子,这是我为什么会堕落的原因,是不是?” 老人道:“他敢说是农民的儿子,我立马一拳打爆他的头,农民好欺负,是坏人的挡箭牌,他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不承认农民是他亲爹?如今犯了错,倒来拉农民下水?他怎么不说自己的堕落,是因为贪婪,不知满足?” 岳重天面不改色,道:“我不是农民的儿子,根本就不是。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世家子弟,我的堕落是自己太贪得无厌,欲壑难填。”老人瞪着眼睛喝道:“既然你不是农民儿子,你做个屁的反面人物?最大的笑点都没有了,谁会听你的夸夸其谈?” 岳重天道:“我可以召集我的部众,壮大你们的力量,为早日击败武林盟,增加几分胜算。”老人哈哈一笑,道:“你的部众我可消受不起,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见风使舵的老油条、老狐猾,且不说给我添麻烦,就是每天供他们吃喝,找漂亮的女人陪他们睡觉,我可没那么大的通天本事。” 他伸出右手,递到岳重天眼前,笑眯眯道:“你还有什么牌没出?”岳重天道:“我没有牌了,但是我可以做你的狗,为你铲除异己,扫清障碍。”老人道:“你做我的狗?你不是要做江湖的新霸主么?” 岳重天道:“能苟延残喘,多活几年已经谢天谢地,还敢有什么企图?”老人乜眼瞧着他,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越是年纪大的人,越是对权力热心得紧。”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岳重天的脑袋,道:“狗分为两种,一是忠诚的狗,说你忠诚,显然是对你的讽刺,反复无常,出尔反尔才是你的本性。二是疯狗,平时表现很正常。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发作,什么时候咬人,一旦被它咬了,往往致命,无药可冶。” 老人凝视着他,道:“你心里一定藏着条穷凶恶极的疯狗,只要对你不利的人,你都想把他们咬死,包括我在内,是不是?”岳重天咬着嘴唇,浑身湿透。老人道:“毕竟你是有本事的人,杀了你终究可惜。倘若你肯做另一种人,对我构不成威胁,我就放心了。” 岳重天咬了咬牙,道:“什么人?”他忽然瞳孔收缩,神色诧异,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几个人推门进来,默默站在老人身后。说他们是人,只因为他们还依稀保留着人的样子。但他们肌rou萎缩,目光呆滞,犹似刚从坟里挖出来的僵尸。岳重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冷汗一滴滴流在地上。 老人道:“他们服了一种药丸,记忆丧失,行动如鬼,那才是对我忠心耿耿,不起贰心。如果你和他们一样,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才会真正的震撼,从此安份守己,踏实做人。” 岳重天一代枭雄,也忍不住全身发抖。做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等于已经提前终结了自己的梦想,还不如与他拼了。想到此处,他苍白的脸突然发红,呼吸蓦地急促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凸起。 老人道:“当然你也可以与我决一死战,至少你可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再说我也为你准备了棺材,寿衣。”岳重天沉默了一会,慢慢放松每一块绷紧的肌rou,问道:“你应该有能力让他们重新做人。”老人笑道:“我只能说,对于每个信任我的人,我都尽力给他们保留希望。” 岳重天霍然而起,大声道:“我做他们一样的人!”老人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要求么?”岳重天道:“我想喝酒吃rou。”在他丧失意识之前,他只想尽情大醉一场,以前别人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如今他的命运,被别人掌控。或许这一刻,他才感到无奈,苦涩,绝望! 他拼命往肚子里灌酒,往喉咙里塞rou,外面的阳光明媚,白云无精打采地飘荡着。明天他眼睛看到的东西,应该没有任何色彩,都是邪恶的黑暗吧!忽然几名黑衣人端来几盆东西,放在那几个僵尸一样的人的脚下。 那几人用手抄起盆中的东西,放入嘴里,咀嚼有声。岳重天看得清楚,他们吃的是臭哄哄的泥土,蠕动的蚯蚓,蜈蚣……难道就靠这些恶心的东西维持生命?不由得嘴巴一张,吃下去的酒食全吐了出来。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