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动容
“老爷，库房前些日子才收拾了一回，一时竟寻不到好人参，只得了一支二三十年的！”就在此时，外头的管事也不顾这是内院，只管蒙头跑进来回话。他满头都是冷汗，嘴皮子都起了白皮，神情惊慌，没有半点虚假。 “怎么可能！”在江萱看得微微眯了眯眼的时候，江承嗣性情爽直，听得这话后却是暴怒如雷，伸出手攥起那管事的领口：“你这狗奴，竟敢在我们面前做耗！” 江承宗看了面色铁青的父亲一眼，伸出手握住弟弟的手臂，道：“二弟，你先放手。” “大哥！”江承嗣猛然扭过头看向大哥。却看到他神色严肃，没有半点动摇，他心里一动，到底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才慢慢放开手。那管事从半空中落在下，猛喘了两口气，却也管不了别的，先跪下来连连磕头：“小人也是这么说。谁知管库房的老张头和铁大家的，都是报了假，库房里便没了老人。另外的两个原不中用，偏近来又是收拾了一回，翻了半日，也只得了这一支。小人只怕太太紧着要用，只能先巴巴取来这个应急。” 看他这样，江承嗣也没了奈何，只能看向父亲，却听到大哥江承宗道：“父亲，总先收好吧。真是怎么样，后头也是个依仗。”他说得风轻云淡，江萱却听出他话里意思来——库房里从来同样的东西放在一处，偏这人参不一样，只怕有些不好。这是动了疑心。 这样就好，有了戒心，后面遇到一些事情，也会多留一个心眼。她心里想着，却是扯了扯江知博的衣服下摆，怯怯着问：“阿爹，这个人参不能用？” “将这人参收好。”江知博伸出手揉了揉女儿的头，淡淡吩咐了一句，却是使人密密封存收好了，才道：“你放心，万事都还有阿爹在！” 江萱便乖乖点头，然后抬起头，用满含信任的目光看着江知博，极其肯定着说：“嗯。阿爹最厉害了！”她说得这么坚定，听得江知博心里也一阵恍惚——这么多年，他从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却就在此时，先前派去书房的小厮扑了进来，手上捧着个匣子，直送到江知博身前。 将那匣子打开看了两眼，江知博方将它与了宝云：“快去服侍太太！”那宝云等了半天，早已煎熬得面皮惨白，现在听得这一句话，如同得了甘露，连应一声都顾不得，只紧紧握着那人参跑回到里头。 “啊！” 半晌后，里头传出周氏的叫声，却比先前有力了许多。 江萱心里松了一口气，再看着江知博父子三个瞬间有些激动的脸，又有一种莫名的信念从心底涌起：这一世，母亲，自己那个前世无缘的小弟弟，必定能两厢安稳！ 里头周氏又一声长号，便传来一声声惊喜的叫嚷声： “生了！生了！” “头出来了！” “哎呦，是个小少爷！” …… 里面一声声，听得外头的江知博心潮澎湃，江承宗兄妹心里滋味莫名。等站着脚也麻了的时候，江知博先看到襁褓里小儿子那红红皱皱的脸，他欢喜得伸出指头碰了碰，听得那小猫儿似的哭声，心里仿佛是被什么填满了一样，充斥着无尽的欢喜、感动与期盼：“他也是得了苍天庇佑，才能出世，如今旁的不说，你们先唤他佑哥儿吧。” “父亲，也让我看看小弟弟。”江萱又扯了扯衣服下摆，仰着头带着渴望地看着那大红的襁褓，心里满是欢喜：这一世，她终究扭转了乾坤，将这个无缘的弟弟救下来！只要自己能再努力一些，拼命一些，这一世，她绝不会过得像前世那样憋屈！ 江承宗、江承嗣身量高一些，已经看了小弟好几眼。听到小妹江萱的话，还算熊孩子的他们，虽然性格不一样，却都做出撇嘴的表情： “好丑！” “像猴子一样！” 江知博瞪了他们一眼，说出来的话却还带着笑：“你们小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模样。”说话间，江萱也看到了红红皱皱的小弟弟，她仔细打量着，听了这话，在两个哥哥抗议不信的目光中，她笑了笑，故意道：“真的？我们小时候都和弟弟一样的？也要阿娘这么辛苦？” “你们娘受的苦都一样。只不过，就你这小丫头生来跟他们这些猴头不一样，白胖得很！”江知博先是有些感慨，后来却伸出手点了点江萱的小鼻子，又吩咐将佑哥儿送到里头去：“好生照料，要是有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 江萱笑了笑，目送佑哥儿离开后，偷偷看了两个哥哥，见他们都站在这里发愣，心里也有些满意：她这两个哥哥，心却是不错，也都聪明，只是没有父母老师的管束教导，又在周围的奉承中渐渐迷失，前世才会在张氏那老虔婆的算计下落得名声尽毁。这一世，她必须让他们知道父母不易，家中争斗，心中有数存了提防。这样，哪怕自己以后稍有疏忽，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中了算计！ 因此，江萱在看到佑哥儿走后，便抬头看向江知博，道：“娘为了受了这么多苦，我以后一定要孝顺娘！”江承宗兄弟的目光看向了她，好半天没说话。还是江知博摇头笑着捏了捏江萱的脸，道：“好个丫头，只一心向着你娘。难道我这做爹的撑着门户，竟是不辛苦的？” “爹爹当然也辛苦。”江萱伸出手抱住江知博的大腿，摇了摇身体，道：“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孝顺爹娘。”正说着话，那边又有周氏早就安排的心腹婆子过来回话，报了要将这事回禀张氏。 “我知道了。”江知博淡淡一句话，就打发了婆子，却着实令人好生照料周氏，又瞧着江承宗兄妹此时都不言语了，便让 人送他们回屋子里去：“断没有你们继续留下来的事。这里血气重，容易冲撞了。”三人才不得已离开。 周氏这一睡，便睡了一夜，五更天的时候，她竟自醒来，却见着不远处的榻上睡着个江知博，不由大为吃惊：“老爷！”江知博本就睡得浅，听得这一声就醒了过来。 宝霞端来一盏明灯，方才退下。 周氏瞧着淡黄光晕下的江知博，心里有些复杂。她生得好，家世好，又有一番心胸才干、手段口齿，也养成一副心高气傲的脾性。也是因此，她方能以侯爵之女的身份，成功拿下信国公夫人的名头。然而，她这样的人，虽然面上不说，心里着实有些看不中江知博的庸碌无能。不想今番生育差点折了性命，回头却是江知博守在自己身边。 不论怎样的能干，到底是女人。周氏想着这守望之情，心里早就软了，又生出些依赖。虽然还没说话，但四目相对之间，她那目光里透出的意思却是与往日决然不同。江知博原就因为周氏这一回惊险，竟只能靠着自己，心中颇有些莫名的滋味。如今再看她这么一个模样，他不免心里一热，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唤了一声：“妙娘！” 周氏脸上一红，慢慢垂下脸去，反手握住江知博的手，也着嗓子也低低唤了一句：“江郎。”彼此间多了这两声儿，他们彼此越发靠得近了，连着心里的话，也能说出两三句来。旁的不说，江知博便是斩钉截铁着道：“这一次你受苦了。放心，我必定会将这事查清楚——若在自家里，我还连妻儿的性命都护不住，就不是个男人！” 他如此，周氏也有些不同。要说往日，她也常有提及继婆婆的不好，里头一小半是挑拨，大半却是张母着实心存不良。可恨江知博每每息事宁人，只做不知。两三回后，周氏心里有数，虽口中不改，却着实谨慎了些，至多不过一二句抱怨的话。今番忽而听得夫婿这么说来，她心中登时一喜，想着先前受的委屈，又有几分酸痛。兼着如今正要做月子，身体虚软，心里也不似先前那样的刚强，说了两句话，她的眼圈儿竟微微有些泛红：“只消你有这样的心，我还有什么可愁的？” 夫妻两个絮絮说了好些话，及等外头天色也亮了，江知博方回过神来，忙道：“竟说了这半日，倒是让你受累。”说着，他便要离去。周氏心里也是有数儿的，倒也没有十分拦着，只略微叮嘱了两句。眼看着他出去了，周氏却也不睡，紧着唤来宝霞宝云两个最紧要能干的心腹：“我昏过去后，究竟是怎么样的？你们细细说与我听。” 对视一眼，宝霞便抬脚更上前一步，口中且将先前的诸般事体细细说道了一回，自然，这里头少不了张氏的种种，又兼及江萱：“太太不晓得，那时候我们都捻着一把汗，实在是提心吊胆！却想不到大姑娘好心思，也她想得周全，竟生生将事情转了过来。”说着，又将江萱提醒唤来老嬷嬷，请回江知博父子，拼命拦下张氏等事说了一通。 周氏听得心中怔忪，面上也露出几分犹疑，想了半晌，她才低声道：“真是如此？”虽说宝霞一向忠心不假，但她实在难以相信，从来怯懦无能的女儿，竟有这样的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