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论钢(9)冶铁沉迷
褐衫老人扬眉:“那有甚么用?我便是喜欢造着玩儿,且看我常居疑能将钢铁之性发挥到何等境地。” 冷云痴微怔,问:“甚么钢铁之性?” 常居疑道:“你看这刀,通身没半分杂铁,并非如一般的刀,仅有刃部为炼铁而已。然而这刀的刀背与刀刃厚薄有致,坚韧与爽利并具,兼具钢与铁的好处,这便是我的试验之作了。” 冷云痴道:“既是游戏之作,又何必藏私不露?” 常居疑并不直接作答,道:“刀是老朽所铸,老朽跋涉了千里万里,今日要物归原主。北霆门大可去钻研制造,看能否造得同样成色,尽管去打造千把万把。”说来说去,依然在隐然自傲制刀的本事,心思也始终围绕在“钻研制造”上头。 风渺月忍不住气,高声插口:“自己造一把,又有何难?你这刀便留在这里,待咱们依样造出,再奉还不迟。这刀身有流水漫理,不过是百辟百炼而得,还不一定赶得上古代的神兵。” 常居疑笑了一笑,傲然道:“冷门主不妨摸一摸刀身花纹。百辟百炼之法,纹理隐晦,与这刀是不同的。那漫理在锻打过程中便有了,火侯巧妙一些便成,有甚么稀奇?” 冷云痴不待他说,心中亦有数,这老者的一派狂生气概倒也未令他动怒。“常先生技艺高超。这不是辟炼而得,当是灌钢。但如何造有花纹,冷某倒是不知。” 常居疑摇头道:“不是灌钢。一般灌钢之术炼出来纯度不足。要知钢乃是铁之精魂,得用烈火高热把那精魂给一步一步洗出来。通行的灌钢法,钢中总是杂混生铁,甚至有些炼到了头,都没能沾到那精魂一点边。” 冷云痴听罢不言,低头端详那刀,才道:“冷某所看中此刀者,自然不在其纹理精美,而是你方才所说,这刀并非生柔铁所合锻而成,通身是钢,一使起来,却感觉刀背厚重强韧,刀锋快利爽脆,同一样东西,如何做出如此差异,实在是难得之作。” 常居疑不受他奉承,冷笑道:“却也不怎么难得。我铸炼房中,日日都有大批人手将这样的刀剑造将出来。” 冷云痴凝视着他,终于微有怒色,沉声道:“这刀与‘列雾刀法’实是天作之合,因此冷某相借此刀,盼能学到其中诀窍。借已借了大半年,今日也仍然是不会还的。” 常居疑神情轻蔑,道:“除非你们将之融去,还原铸造时的样态,将之与生铁比较,或者还有望撞上大运,找到炼出那精魂的法门。否则,哈,就算你们抱着它睡觉,也是悟不出来的。” 风渺月挑衅道:“融去便融去。你倒舍得?” 常居疑一迳摇着头:“每一口刀所需的熔炼过程不同。老朽也不怕对你们吐实,要造这把刀,化成铁胶也就差不多,无须熔为铁汤。然而,当初我若非彻底熔出了铁水,个中的一个秘诀便决计无法呈现,进而破解。你们却要如何控制各色铁汤的熔制?” 堂上诸人错愕难答,连盛气凌人的冷门主师兄妹,也霎时辞穷。常居疑在堂口“嘿嘿”两声,他站的位置正好,回音将他的破筛子嗓音放响了,竟显得出奇地嚣张。 突然堂外一个清柔的声音硬是响亮地穿插进来:“铁性难熔,熔炉只能将之软化。若是有只锅子甚么的,造出比火炉还要厉害的酷热来,那便好办了,说不定便能将那精魂洗炼出来。” 这声音十分陌生,堂上诸人均不知是甚么人大胆插话,常居疑也是微微一呆,转头寻找发话之人。却见门边侧出一个娇小的身子,亭亭站着,身穿玄袍、腰束青带,佩挂木刀而不是奥支弟子的真刀,是一名衍支女弟子。 原来司倚真退出后并未站远,一直在门外倾听。听常居疑说得神秘兮兮,小小脑袋也随之驰想,想得高兴起来,忍不住将自己的设想冲口而出。她在北霆门数月以来,庸庸碌碌,隐藏得极好。直至碰上今日怪事,她对常居疑好奇已久,自己也说不上为甚么,终于出言与之顶嘴。 冷云痴听到她话声,一时居然还想不起是哪个弟子,等到瞧见她人,才省起这便是入门不到半年、武功低微的那个富家千金“范倚真”。他对司倚真的本事毫不看重,便像众衍支弟子那日说的,只不过看在她豪富之家的份上,当她是个捐财的钱矿罢了。方才从她手中接过常居疑的拜帖,见到常居疑让路与她,大敌当前,简直也未真的认出这弟子是何人。 他一愣之下尚未反应,常居疑已指着司倚真,放肆大笑起来:“锅子?铁锅只有融烂得更快些。这便是贵派弟子提出的解方?” 司倚真不敢看冷云痴,面对常居疑,她却胆气壮得多,秀眉微轩,道:“又未必定要铁锅。我听人说,黏土陶器,是很耐得住火的。老先生刚刚说钢是铁的精魂,我想黏土之中,不知是不是也有一个耐火的精魂?倘若有法子提炼出来,造成一只大陶锅,你这刀放在其中,便有希望能熔去。” 常居疑眯眼道:“呸,甚么耐火的精魂?你将你的瞎说乱编之言解释得明白些。”他口头指责那是“瞎说乱编之言”,面上却有耸动之色。伸出干枯的手抚了抚下巴,将乱草辫子拨到肩后,盯着司倚真的眼神极是关注,绝非倾听“瞎说乱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