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穿林(7)邪敌柔吻
那日殷迟为了使冯宿雪不起疑心,故意纵上山壁,堕将下来,硬生生摔断了右腿。但见暗门大开,冯宿雪与四名门人诧异相望,便**道:“我…我想翻山过去瞧瞧,却摔了下来。” 他如不使苦rou计,无论他怎么辩解,冯宿雪都不会相信他适才并非在此偷听。他料想冯宿雪还有用得着自己处,不会放着他断腿不理,因此几乎是想也不想,便行险使出这一着来。 冯宿雪点点头,回头吩咐:“给他治一治。” 医学与毒术原为天留门传世绝学,这样的跌打骨折,门人几乎谁都能治,当下便有两人回头奔进秘道。过不多时,取了药膏与支架过来,过去略一诊视,给殷迟接上了骨,妥为包扎。他手掌上的伤口,也给敷上了草药。 等待救援与接骨的间时,殷迟为了装得像,加上断骨原本就痛得很,又痛呻了几声。冯宿雪一声不出,在原地凝望着他,似在判断他是否撒谎。 殷迟瞪了她一眼:“有甚么好看?你不让我四处瞧,我偏要。”不久门人前来处置他伤势,他感到断骨包扎处一阵清凉透入肌rou,像是另外颇有麻醉止痛之效,心中不由得服气:“天留门的药物真有点儿门道,稀奇的是,居然是医、药同途。这与霍龄伯伯所说的,可不相同啊?霍伯伯最懂医术,却不是甚么科也能治;药物所知与天留门一比,更是局限了,只懂得疫病之药。” 冯宿雪笑道:“你能逛到这儿来,可也真巧。” 殷迟微微一凛,岔开了话头:“你让我就这么走回房里去么?” 冯宿雪敛去笑容,蹙起一双胡女特有的浓眉,道:“你在我面前,还是乖一点儿的好。”向那接骨的二人吩咐:“去抬副担架来,不要‘甲’字药房的,去取‘戊’字号房那一把。”又遣开另两人:“没事了,你们自去。” 四个下属立刻离去,这高大温暖的塔楼之侧,便只剩了他二人。塔壁上的灯烛虽有灯罩,总有开口,偶而灌进来的山风变得强劲了,灯光虽不熄灭,亦不免明暗闪烁。 冯宿雪走到殷迟身边,坐了下来。遍地铁砂灰土,冯宿雪却不怕弄污了一身香喷喷的罗衫,意态又恢复了慵懒。 殷迟望着她眼珠,见那儿隐隐有灰蓝色泽,只映出自己背后灯光,看不出她心思。心下微生厌憎:“依这等邪恶之人的行事作风,即便不信我,一般地会为我接骨、让我去为她办事,至多最后再杀我灭口。哪怕他们用上等的医术药物来治疗我,对我从来不是真的存好心。” 忽听她低声道:“你以后在我下属面前,可别对我这么放肆。”声音中竟似有几分笑意,只见她颊边的小小斑点,果真随着笑容动了一动。 殷迟躺在地上,被她俯视,颇感受到威胁,撑持着要坐起。冯宿雪轻轻在他肩头一推,说道:“躺着别动罢!否则闹得脚瘸了,如何去雪涧之上练画水剑?”一手轻轻在他断骨包扎处拂过,浅笑道:“你每次上天留门来,怎么总要带点儿伤。” 殷迟自听见她与“韩先生”的密谈后,已知这二人对黑杉令志在必得,企图诱他吐露令牌下落,因之对她敌意更增。然而冯宿雪这一拂,手掌停在了他腿上。他伤在大腿骨,方才那两人撕开了他裤管,才能给他接骨敷药,冯宿雪温软的手正贴在他肌肤上。殷迟不敢转眼去看,脑中却清楚浮现初见时的斗室里,搁在几上的那只玉臂。 他心中顿时怦怦而跳。耳听她又悄声软语:“在我门人跟前,你不能对我放肆。若只有你我两人,那便不同。你明白不?” 殷迟“嗯”了一声,但觉她的手始终不愿离去,与自己大腿肌肤相接之处渐渐热了起来,强自镇定,道:“…这可是你在对我放肆。” 他心中一个声音不断呼叫:“莫要上当!她以‘断霞散’相诱也好,以美色蛊惑也好,不外诈取黑杉令的手段罢了!”但又似有另个声音在说:“我又不知黑杉令何在。但教不连累无宁门人,我自己又有甚么好蚀本的?” 冯宿雪素手游移,殷迟不知她要做甚么,浑忘了伤处疼痛。天空飘着细雪,他在这温暖之地却紧张得冒汗。他练了一晚上轻功,迄未进食,受伤之下较为虚弱,这时只觉脑袋里又有些晕眩。只听冯宿雪道:“我是要对你轻薄啊,你待怎地?”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在他眉间、鼻端、嘴唇滑过,叹道:“也只有这样的时刻,你才会一动不动,让人碰一碰这张脸。” 殷迟任她摆布,为了分自己之心,盯着那修长的手指,直盯到双眼微疼,问道:“我的脸有甚么奇怪?”他问这话,倒是真的不知,绝非假意做作。 冯宿雪有些讶异,反问:“你从小到大,没人赞过你相貌么?” 殷迟一怔,脱口道:“从来没有。我相貌怎么了?” 冯宿雪问:“你的长辈、朋友没说过么?你…没有遇过互相倾心的姑娘么?” 殷迟一时答不上来,寻思:“无宁门的长辈,谁会说这个?武功高低、报仇与否,才是要紧。朋友…除了康大哥,我没别的朋友,康大哥那样的男儿,又哪里会在意人的美丑?阿娘…她倒是常常说我容貌一半随阿爹,却也未曾说过这算好看还是难看……” 气氛虽古怪,他戒心并未稍减:“事关令牌,我不可在冯宿雪面前提起爹娘。”便答道:“甚么也没有,更没有姑娘甚么的。脸皮子到底有甚么打紧了?” 冯宿雪见他思索时,上唇微微用力,眼中隐有波光闪动,俊丽已极,挺拔鼻梁更是黑肤与尘土亦难掩盖的。她缓缓摇头,道:“你曾说你身负大仇,想来便是为了这样,才会……”蓦然间俯下脸去,在他唇上一吻,贴着他的嘴唇轻声道:“那我便让你明白,你这面相可多害人。” 殷迟本已分了心,这一下全无提防,登觉天旋地转。幸而他本来就躺倒在地,倒不至于又跌一交。不到半个时辰之前,他窃听这位天留门主与神秘客韩先生的对答,满心只有对天留门的猜忌提防。直至这刻,冯宿雪一手还贴着他腿,他身子只管发热,心中仍对她没有好感。 他只是惘然之极:自己头一回被一个女子所吻,竟是断了一条腿、躺在敌人的地头,而这女子更是敌人的首脑。命运之弄人,一何至于斯? 冯宿雪见他并未害臊,反而一脸慌张,忍不住嘻嘻而笑,道:“好罢,你才受伤,这便放过了你。不久以后你伤好了,怎样报复我都可以。”说着将自己的手从他大腿上挪开了。 殷迟如释重负,却又有些失落。她最后那句话,令到他心跳难以平复。他年岁太轻,连情爱滋味都未曾尝过,哪里受过这样的撩拨?“我要怎样报复她?我要怎样报复她?哪有人说话这般怪异的?” 玉人在迩,正涉遐思,但听得娑娑声响,冯宿雪一跃而起,退回暗门之侧。殷迟一呆,原来天留门人已取了担架回来。 “她命他们去取‘戊’字房的担架,想来是要拖时延间,好对我…好对我……嗯,她访查了十多年,终于有黑杉令的线索送上门来,因之对我不怀好心,这是确然无疑。无论我与她…如何,终不可坏了我自己要办的事。” 想是这样想,但当天留门人将他抬上担架、跟在冯宿雪身后回入地道时,他侧头望着她身子轮廓在轻衫中摆动,胸中不禁再起一阵激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