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交手 8 快哉一战
那白衣刺客,除了殷迟,岂有他人?康浩陵那一剑斩在他腿肚肌rou,他一路逃走,每下动作也疼得他扭眉咬牙,右腿使力艰难。至于被康浩陵一脚踢得鼻血淋漓,嘴唇也咬破,倒没有甚要紧了。 他窜上房顶时,使出浑身解数,因而迅捷如常,但此时在城中高处纵来跃去,时刻一久,脚步总是不免迟滞。心知康浩陵定是紧跟在后、严密搜索,二人轻功原本相差甚多,但康浩陵毫发无伤,加之悲愤心情激动了躯体,轻功超常发挥,而自己小腿淌血,却越逃越弱,迟早被康浩陵追上。 裹伤却更不必提,他一缓下来裹伤,康浩陵立时会追到。而从康浩陵在街上的举动看来,他对自己杀死宋惠尊是痛恨至极,一旦追上自己,只怕连盘问也免了,便挥剑斩下自己人头。唯有撑持着渐变无力的脚步,曲曲折折地窜跃。 二人交手初时,他甫从布堆中疾窜而出,眼内只见宋惠尊各处要害,任何前来阻拦之人,在他只当是必须随手击开的障碍物,浑不去辨认人脸,并未认出简易改装了的康浩陵。剧斗之中,更不会去细看对手是经过改装或原本面目。但“驰星剑”他却是认得的,康浩陵一年之前的剑术造诣,他也是记得的。 于是终于认出,这个横里杀出、阻他行刺的对手,竟是自己仰慕的唯一大哥。 驰星剑是逐层进展,一年之前与此时的造诣,大可对照与衔接,要认出来毫不为难。康浩陵却不能肯定他的画水剑是同一人的进境,那是因为他在天留门得有奇遇,补足了姨婆与母亲传剑的缺失,等如是在原有根柢之上,从头学一套完整而神妙的剑术轻功。当时殷迟越斗越惊,知道康浩陵在这一年内也大有进步,而既是康浩陵出手,那一定不会是碰巧路过、见义勇为,而是奉赤派头目之命保护宋惠尊。自己最好的办法,是将康宋二人一并杀了。 可是,一来自己决计不愿杀他,二来根本也胜他不了! 殷迟向西北一路逃亡,要去城外取回自己埋下的行李和短剑,早抛去了断尺,掌中只握着一个布包,裹着一只血淋淋鼻子。当时康浩陵一招“河汉东倾”笼罩他身后,“捕星式”剑网逼来,在势绝无法好整以暇地割下头颅,他靴中一把羌人小刀疾出,将宋惠尊鼻子割下,已被康浩陵打倒,牛骨柄的小刀跌落在地。 小刀在众官兵搬尸体时被发现,那是西域部族才擅长打造的,官兵凭此隐约猜出了刺客的籍贯,康浩陵却没有听清。 他在明氏布庄内,一套将成未成的画水剑与康浩陵的驰星剑第二层斗了个旗鼓相当,已明白今日若要杀宋惠尊,自己非受重伤不可。他行事原不似康浩陵那样,有着名门正派的大度,他的武功启蒙,是无宁门所教,无宁门是甚么?乃是一帮为取人命不择手段的杀手。他的早年武功,是在仇恨中积累起来,已惯了一打起来便没命价狠扑。如今,出道以来第一次遇上平等对手,三两下打得性发,见了“流星式”练全的面貌,惊骇之余,突然有些兴奋: “我若在康大哥跟前恢复本来面目,多半不可能这般狠打。就算能这样打,我也下不了手。也只有这时,才能将对方当成死敌来打,才能见得这一年中谁长进些,看是他驰星剑了得,还是我的画水剑难挡。” 他自小未曾试过与同伴竞争的滋味,不懂得好朋友之间能一面较劲、一面倾力相撑,所以他不明白,何以自己崇拜着康大哥,却想在武技上压过他,他只知道,这场架是生平未有的痛快。 康浩陵在画水剑之前险些手忙脚乱,虽已激发了蛮性,却仍记着自己是南霄门下、李节帅的义子,是有为之身,杀刺客管杀刺客,哪里会像殷迟这般不要性命?康浩陵的蛮性,是李继徽教他的,对付野兽要懂得残忍,是以,遇上了殷迟不惜同死的自尽式打法,竟就是无法取胜。 直至殷迟穿入康浩陵的剑光包围,木尺将要点上对手咽喉,蓦地心中畅快无比:“原来咱们不相上下。我能杀他,他亦能在同时杀我。”他自然不是真的想在这刻与对手同归于尽,便拚着腿上被斩一剑,解开了二人的惊险困局,反身去扑杀宋惠尊。 其后康浩陵在狂怒之下乱打,一剑刺落,他眼见无幸,心想:“原来康大哥心怀愤恨时,他的驰星剑我便挡不了。他毫发无伤,我却狼狈不堪,终究是有个高下。”分了高下,便是比拚有了结果,即便自己是输,依旧值得开心! 然而他没能去细想,康浩陵那一剑将要刺到时,怎么自己居然有些期待与释怀:彷佛自知前途多艰,这一生除了报仇害人,还真不知有何追求?自己反正不是好人,往后也不会做甚么好事,康浩陵身无隐秘、心性单纯,才是他心中少年侠士的典型,自己做不到那样,不如早点死在朋友手下干净。 这一剑终于为风渺月从旁袭击打断。性命既保住了,他此时当然不会再想死。然而当他躺在街心的狼狈一刻,是真心实意地希望,那一剑能为他了结一切的恨仇,一切的幽暗煎熬! 不多时来到西北城郊的系马埋剑之地,附近有些疏疏落落的人家。他寻到一口枯井,跃了下去,敷药裹伤,擦去鼻血,换上自己原本衣衫。又在井底污泥中埋好行刺时的衣装,靠着井壁喘了好一阵,这喘却不是因为气息不调,而是莫名激动。 ——青春年华便感到生无可恋的自弃之人,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回来,也需要喘息片刻,才能再去迎向头顶的阳光。 突然外头自己那匹天留门的座骑喷了几下鼻息,发出咕噜咕噜几声,似乎被人惊扰了。又听见一人朗声向乡人询问:“请问大姑,可见到一个身穿白袍、腿上有大条刀伤之人路过么?” 声音正是康浩陵,他果然循着血迹追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