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疲兵 3 必要谎言
他大惊之下,未看来者,先行以攻代守,前臂绕过火光,便向手持火把之人肩上斩去。只觉来人沉肩欲卸,出手挡格。但他力道甚强,那人一卸一挡,只去了六成劲力,康浩陵掌刀已在那人肩上斩了一下。那人气息一闷,急速闪退,随即轻声叫道:“是我!” 这一斩虽重,但他掌缘触及那人肩头时,曾有一瞬似乎斩了个空,又觉察到一股似乎颇为熟悉的引带之力。他在武学上的反应一向极快,过往的格斗记忆说想起便想起,尚未辨认出那又脆又柔的嗓音,已认出那股运用内劲之法,想起:“呀,是…是她!” 撤手看时,火光后一人肌肤盈润、星眼流波,正是自己曾对之表白的司倚真。 康浩陵错愕万分,她怎会跟着黎绍之后头来?见司倚真微微皱眉,登时发慌,忙问:“我,我打中了你,我不知是你。很痛么?” 司倚真微笑道:“你那一招真好。” 康浩陵歉然道:“幸好你有一门转力的武功!也幸好我还在琢磨,而且我不知来者是谁,不敢催力,否则这一招该将敌人肩骨斩断。” 司倚真大奇:“空手也能斩断?”她的笑容原是勉强忍痛而发,为了不令康浩陵抱歉。一听那一击有此威力,当即忘了疼痛,全心好起奇来。 康浩陵道:“正是空手,我琢磨的便是空手也能使的…剑术。”一时不知怎么掩饰,改口问:“你怎会到这大牢来?” 司倚真进入牢房之时,已嗅到牢房臭气中一阵饭菜气味,但牢房里分明又无饮食,她隐隐想到了甚么,说:“我先问你,黎绍之方才是不是来过?我见到他进来的,可来找你了么?” 康浩陵立时恍然:“黎绍之送饭之前,照例麻翻了监守的门人,她趁那些人还未醒,溜进来看我。只是怎会这么巧?”便道:“来过。”心下犹豫:“黎绍之送饭之事我早前瞒着她,该不该向她坦白,免她担忧?” 果然司倚真接着便问:“他来做甚?” 康浩陵低下头,好生踌躇:“黎绍之为我这个南霄门人违抗师命,还对同门下药,这是大罪,以北霆门的手段,也不知会如何残忍地惩罚他?我先前不对她说,是唯恐多一人知道,黎老兄便多一分危险。现今她碰个正着,我若还是敷衍隐瞒,她一定要不高兴。” 司倚真疑惑了:“怎么?他为难你了么?说给我听,好不好?”眼光在他身上寻找,只怕见到甚么刑虐痕迹。 康浩陵心意已决:“便是她怪罪我,眼下也暂且不能说。”他不擅扯谎,又支吾了片刻,才道:“他奉命…嗯,奉了冷云痴之命,盘问我南霄门内情,倒没曾对我怎样。” 司倚真摇了摇头:“不对,那又何必迷昏监守之人?” 康浩陵一听谎言当场要穿,脸一红,背上却一凉:“决不能揭穿黎绍之。他送的饭和伤药救了我的命!可是我怎样才瞒得过这个精明的姑娘?”索性装傻到底:“他迷昏了监守之人么?我可不知。你亲眼看见了?”心中向司倚真叫道:“黎绍之冒死以义气待我,我不可害他,世上只能有我和他二人知道送饭之事。唉,我…我不是真心想骗你的啊。” 他实在也不是块骗人的料,司倚真在这份机诈上头,要比他精得太多。况且康浩陵对她钟情已深,一见她终于再出现眼前,自己却误击了她一掌,早已忧喜交集、手足无措,撒起谎来更是别扭。司倚真侧头望着他脸色,道:“我看得一清二楚。黎绍之究竟找你说了甚么?你蹲监这半年里,他找过你没有?”她倒不是怀疑康浩陵有甚么不可见人的勾当,却是怕他受了刑虐、强充好汉而不认。 康浩陵定了定神,依然坚持:“只这一次。我真的不知他在外头还做了甚么手脚。” 司倚真见问不出结果,只得作罢,再度微微一笑,道:“对不住,我本不该如此追问于你,我是担心你受欺负呢。”将声音压得更轻:“我是要来跟你说,不日便会有人来救你出去…” 康浩陵精神一振:“劫狱?” 司倚真道:“我已想到法子,不知能不能成。你捱得太久,身体都要捱坏了,说不得,只有冒险试试。” 康浩陵心想:“近日天气热了不少,也不知季节如何,五年清算之期料来快要到了,我能早些出去,自然最好。我还没练成刀剑互转,但青派别院那封字纸写的图谋,定要尽快通报义父知晓。”问道:“这法子不会累到你?” 司倚真抿嘴笑道:“又不是我亲自来打这一战。倘若出手劫狱那人懂得我的意思,那便决计不会累到我。你记好,这些日子,无论旦夕楼有何风波,有甚么奇特之人闯入,你都别要妄动,等到时机成熟,可以脱身,你一定会知道。” 康浩陵应了。司倚真又道:“嗯,康大哥,我问你…咦,你怎么了?” 原来康浩陵听她口吐“康大哥”三字,心中荡漾,脸上不觉又红了。方才的脸红是为怕谎言被戳穿,此刻却是害羞:“她见到黎绍之麻昏门口弟子,这才进来。但这儿是旦夕楼,又不是练武场,大晚上的,她怎么会在这幢牢房附近?”当司倚真追问黎绍之进牢房做甚么,他只想着替黎绍之隐瞒,这时松了口气,才发觉司倚真夜晚的行踪十分可疑。“难道她…她毕竟惦着我,想伺机潜入来探望我?” 司倚真何等聪敏,立时明白了他心思。又想起自己从寝室溜出来散心,只穿了一套单薄衣裤,随便罩了件极薄的白色下裳,顿时大为尴尬。二人原本目光相对,此时不由各自别过头去。 牢中秽气薰鼻,一个衣衫轻薄的姑娘对着一个比化子还肮脏的犯人,这情景荒诞滑稽之至,却竟是别有一番缠绵意。 半晌,康浩陵心道:“我是男子,再怎么不好意思,也应由我来化解僵局。”便说:“你还没说完。你要问我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