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传话 1 情义迷陷
康浩陵手掌给她握住,却没生出多少情意;司倚真问得温柔,他却大感不安:这小妮子几曾是个简单人物?如今他已情难自己,若再不查究她出身,万一她师徒并非善人,这一缕柔情转眼将自己拉入险境! 一定神,说道:“我若是西旌中人,岂能这么轻易便让你师徒看透了?我却要先问你:你师父…究竟是何人?”手一挣,竟想脱出那柔荑掌握。 司倚真把他手握得更紧,“我师父自称百死余生,乃是无名村夫。你义父和他手下死士,却名扬天下数十年,师父又受过你义父恩惠,自然容易猜出你义父是谁。” 康浩陵听她仍在闪躲推搪,一狠心,轻轻挣开她手,将心底疑忌揭了出来:“我不信!那日我在牢房问过你,你便说得不清不楚。咱们身处险地,不方便多说,我也没有多想。后来回忆起来,我越想越犯疑:你师父内功高明不说,又派你到北霆门卧底,寻常村夫哪里会做出这种事?我义父常在中原,又怎会对一个江南村夫…嘿嘿,村夫施了恩惠?你到北霆门究竟做甚么勾当,现今可以对我说了罢?” 司倚真叹了口气:“和你一样,为的也是寻找身世线索。”她并无扯谎,却将寻找黑杉令一节隐瞒不说。 康浩陵问:“你老实跟我说,尊师是何方人氏?隐居湘西有甚么图谋?” 司倚真诚恳地道:“师父老家在洞庭湖畔。这绝非谎言,你见到他,一听他的口音便知。他的图谋么…唉,他只想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看着我这养女成人。” 康浩陵又问:“然则你故乡也在三湘?又怎会为他教养长大?” 司倚真微感忧伤,说道:“师父要我在北霆门好好地瞧,又要我在‘恒安驿馆’四处留意,说这两处与我出身大有干系,直到现下,我也无半分头绪。师父不肯明说,要我自个儿查出来。” 康浩陵冲口说:“这怎么会?恩师如父,做师父的怎会故意隐瞒徒儿身世?”话声未落,胸间一阵刺痛,好似有甚么沉了下去:“嘿,我恩师难道不是瞒着我?”他不敢去想的、比隐瞒身世还更可怕的一句话是:“…如果我没听错了黎绍之的说话,那么师父他…是我舅舅,他可是我舅舅啊!” 却听司倚真娓娓地道:“师父是有道理的。他说我的出身善恶难辨,上代人做下的事,是忠是jian,我自个儿查、自己寻思;是否复雠,亦凭我自决。” 康浩陵思忖:“就算信了她,可是她师父又怎会对西蜀武林和凤翔动向都了若指掌?那个书生样的人物,肯定与西旌大有渊源……西旌出过甚么南方人物?” 很自然地便接着想:“王渡伯伯接掌大头目之前,西旌出过一位女流首领,一位名叫麦苓洲的姥姥,据说她是岭南韶州人。然则在她之后、王伯伯之前,大头目又是谁人呢?为甚么从没听义父提起?” “王伯伯是天复四年、昭宗皇帝最后一年接任的,麦姥姥那位传奇女流,却早在之前数年便已去世。当中那数年,正是岐王和义父势力最雄、与各方藩镇相争十分猛烈之时。义父说过,连皇帝都曾驾幸凤翔。那时攻打岐王的诸路势力连番挫败,西旌的死士们主掌军情刺探,以及刺杀官员将领,干的事多么大,怎么可能无人领袖?” ……只怕领导西旌的,还是极为杰出之人,才能处处料敌机先。 “当时青派尚未出走,这人不但统筹机密刺探,又管辖一众刺客,责任比王渡伯伯等一众前辈大得多了。这么一个厉害人物,即使退任、牺牲,也该传为后继者的楷模,怎地反而姓名埋没?绝无此理!然而…义父与王伯伯对那位上任领袖,竟是绝口不提!” 只怕那是一场不可揭露的变故,只怕那与南霄北霆弟子私奔之事一般地重大,甚至丑陋!他颤声问道:“你师父知道十多年前的西旌…西旌变故,对不对?” 司倚真含糊道:“我料他知晓,只是没曾同我详说。” “怎么我义父不愿告诉我的事,你师父倒知道?不是无名村夫么?”康浩陵越追问越是气急,“他二人的关系,只怕不是‘受了恩惠’这样简单罢!” 他按下一句话没问:“他知道这么多,又非西旌中人,怎可能…逃过西旌的跟踪灭口?除非…除非他自己就是西旌的人,方知道如何逃避追捕!” 司倚真终于慌张起来:“我,我不知道!” 康浩陵不依不饶地又问:“你说我义父对你师父有恩,是以你师父要传功给我,让我保护义父。哼,你师父本领这么大,当年还用得着我义父施恩相助?我义父不过懂些兵马击刺的格斗武艺罢了!” 司倚真抢得空隙,微一思索,又有了说词:“施人恩德,又未必定要靠高强武功。据我所知,你义父对我师父的恩惠,便无关武功高低。”她想,江璟对李继徽这“大哥”崇敬异常,当年更曾领着李继徽赏赐的薪饷过活,在江璟心中,那确然是一种恩情,是师父难以偿还、终身念念难忘的。 康浩陵吐了口气:“好,算你有理。那么你师父又怎会知道西旌的隐事?虽说我义父青年时候,偶尔在江湖行走,但他遇上不知底细的江湖人,决计不会谈及西旌,更别说把甚么…甚么变故说将出来。他二人当年若非交情极好,便是…便是……” 他一句话停在喉头,努力再三,最后这句仍是卡着不出,实无勇气将“便是有仇”四字说出来。与司倚真相握的手心里,瞬间渗满二人惊疑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