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入塔 2 辞锋暗战
殷衡微笑道:“好处挺多啊。我先头已经说了两桩,还有,你一身本领,那秘密独个儿守着多寂寞,就不想找几个传人?你多了一帮手下,又多了几个继承你绝学的学生——” 这话正刺中了韩浊宜的痛处,他眼中精光大盛,喝道:“我不要传人!老实跟你说,我自己就是个叛师逆徒。甚么师生恩义,衣钵领受,在我来说是狗屁中的狗屁。” 但听空中叮的一声轻响,韩浊宜一副精瘦身躯如触电般从椅中弹了起来,右手握拳,却突出了食指指节。黯淡灯光下,他干枯的指节上紫光闪烁,一根毫末细针正插在关节之中。他举起右拳,尖声道:“你,你…” 殷衡微笑不减,答道:“你的针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针上淬没淬毒,只有你自己知道。” 韩浊宜自然知道自己毒药厉害,只没想到袖中机括发射时悄然无声,针头又细,竟仍被对方以铁指套拦下挡回,射入了自己关节。殷衡这一下回击,直如幻术。韩浊宜力作镇静,从衣袋中掏出一根略粗的长针与一个瓷瓶来,见殷衡目光炯炯,不禁迟疑。 殷衡道:“我有事相请,你不害我,我哪里会先动手?你放心治毒便是。” 韩浊宜拔出毒针,将衣袋中取出的长针笔直插入瓷瓶瓶塞,接着以口就针,吸了一口后,又将这针的另一端刺入了伤口。长针中空,能注解药。十多年后,康浩陵、司倚真曾目睹常居疑以此法自疗,殷迟亦曾如此替康浩陵拔毒。但在当时,却是江湖上从所未见。殷衡眼睛发亮,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做这一套功夫,好像在观赏戏法。 事隔十六年,韩浊宜仍记得给自己毒针反刺的受辱之感。当时他沉住了气,问:“你瞧甚么?” 殷衡笑吟吟地道:“你治毒的法子也教我大开眼界。外传前辈学问深不可测,我此番正是为了请教秘学而来,自然能看一点是一点。”待韩浊宜吁口气,将注药的长针拔出,又说:“你说我听了秘密也是一死,一般地不会将你叛师之事泄露于外,又何必提早灭口?” 韩浊宜点头道:“你始终要知道那秘密。” 殷衡道:“是啊。先师对此事所知不全,我心里总有个疙瘩。当年无意间得知世间尚有一人或能解谜,我可有多高兴。那时我身在西旌,分不开身,现在才有空闲前来拜访。” 韩浊宜语调放缓:“当年你曾前来搭救赤派的探子。虽在少年,胆色武艺却俱是上乘,舍命护卫同僚的义气,更令我一见难忘,这才会一重遇便认了你出来。我大约也料得到你除了解令牌之谜之外,还打些甚么主意。你不就想要你的旧部在老夫手下有口安稳饭吃么!” 说着,他眯起了凹陷眼眶中一对锐利眼睛:“可是我生平最憎的,就是虚妄不实的恩义。你若说眼红那笔巨财,我还会欣赏你是真小人,可惜你干了这么多年杀手,还如此迂腐。反覆之辈我固然惹不起,你这等人,我也不想打交道。” 殷衡被他当头一阵讥讽,浑若无事,只道:“我也不是甚么好人。倒是你和我想的一样。” 韩浊宜微微一怔:“你想的是甚么?” 殷衡道:“才智卓然,傲气也是十足,自然不把俗世恩义放在眼里了。” 韩浊宜忍不住好笑,说道:“你竟这样同长辈说话?如果老夫所得消息没错,我师弟后来在岐王军中认了一个同宗义弟,叫做江守原,江守原的独子江璟,曾是你们西旌掌黑杉令的大头目,较你这青派领袖,可还高了一阶。你我这辈份,该怎么算哪?” 殷衡扬眉道:“不要师生名分,哪来的师弟?不讲恩义,又拘泥甚么辈份?” 韩浊宜不料他有此一招,哈哈大笑:“原来还是我俗了。好,你提条款罢!有好处的事,老夫还愿意听听。” 殷衡踱了几步,眼望几上酒具。虽未明说,也是厚着脸皮讨酒喝了。韩浊宜斟了一杯递过,殷衡举杯说道:“这一杯敬你孤身入世的傲气。”仰头饮尽,道:“孤身入世,须得自保。你虽是布衣客卿,出入有千百军马拥卫,却总有晋王照应不到的时候……也有晋王不想照应的时候。” 这话徐徐说来,嗓音固是清脆柔和,声调也甚轻缓,脸色亦并无威胁恐吓之态。说罢,老实不客气地将酒杯放在韩浊宜面前,似是又来讨酒喝了:“你…唔,韩先生若觉着我这话不太差,也请赏脸和我喝一杯。” 韩浊宜心中大震,晋王是否会在霸业已成之后对付自己,行那鸟尽弓藏之事,那是他心底最大的恐惧,殷衡竟用此事来威吓于他。他力持镇静,又倒一杯,殷衡先干了,韩浊宜便添酒举杯:“你是行走来此,还是另有座骑?”这是说,好罢,我或许会答允你,这便应你要求,先领你去瞧制炼场,你一见之下,即知我是否真有本领解谜了。 殷衡一闻此语,目中光彩乍现,虽在昏黄灯光下也掩不住。韩浊宜翻起眼皮,望了过去,他立即敛目低眉,显然在韩浊宜这老狐狸面前,毕竟不慎露了心迹。他定一定神,回答:“当前道路不宁,马匹难得,关津盘查也是甚严,自然是走来了。” 韩浊宜道:“瞧过了我制炼场以后,你又到哪儿去?” 殷衡耸肩:“去见冷云痴。让他知道令牌教他徒儿窃走,最后到底是辗转到了我手。” 韩浊宜灰黄眉毛一挑:“怎地又扯上北霆门了?” 殷衡答道:“这是教韩先生多一个江湖上的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