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泼沙 7 古奥奇功
司倚真在演武厅门口探头:“我能不能听?” 江璟招手命她进来:“正要命人去叫你。给我在旁学着!我尚未考察你内功进境,权当替你从头复习师门武艺,否则你只知有列雾刀,师父叫甚么都忘了。” 司倚真嘻嘻一笑:“是师父自己送我进北霆门的。北霆门管得死紧,你可不能怪我没法偷练功。” 回空诀来历之奇,比之画水剑不遑多让。先说三十余年前,江璟之父、亦是西旌中人的江守原夺来全篇口诀四分之一,便伤重身亡,幼儿江璟流落江南,为岳阳门抚养,最后口诀才辗转回到他手。另三份各藏河南、西蜀、长安大明宫,几经波折,终于凑全。这一份功法,本意接近道家,从行、立、坐等外在姿态,到出手拚斗时的内心境界,皆务求寂静松适。功夫愈深,影响练功者的平日举止也愈大。 江璟本性虽十分执着,少年时更有几分别扭任性,唯因回空诀练之已深,表现于外的形相也随之渐趋潇洒闲定,举手投足随时可以发劲,劲力也随时可以含敛。但能否进而改变心性,对世情泰然以处,那得瞧练功者的造化了。 自六朝起直至近世晚唐,服食丹药、辟谷养虚之风始终甚盛,因此武林中亦不知出过多少修炼“内丹”的道流武学。此诀之奇,即在它最初创始之时,并非武术内功,而是天地自然之理的感应—— 一道瀑布流水垂挂而下,有多少斤份量?一颗水滴由瀑布之顶落至瀑布底的水面,共历时多长?水滴在瀑布顶端之时,微弱无力,何以点点滴滴落到下方,便能打穿岩石?又譬如一颗大石从山崖上落下,若有大力士要横里推它一把,得出多少斤的力气才能将之推转? 这种种繁复计算,与道家已是毫无干系了,更像是来自上古人们对天地万物油然而生的好奇。 据说此篇口诀原本文辞古奥,经前代高人以亲身习练经验注解、考证、改写,成了歌诗体的口诀。所藏之处分属上古四大部族势力的发源地,又不免令人怀疑,创制此诀的智慧先人,恐怕更早于魏晋,毕竟各种穷理致知之学,发展已逾数百年。也因如此,那通天彻地的算法则已然失传,留下来的只是练气功法。 然而,其所余口诀的厉害之处,便正好在于以内劲感知外力;以大力士推动大石为例,虽然无法计算究竟要用上几斤力气,若换作一个练了回空诀之人来推,内力与大石垂直下坠之力一碰,便能感应自己该出多大劲、朝何处使劲,登时将大石的坠落之势扭转。 而那一拆为四的歌诀,经过多年战乱与武人争夺,所在地难免稍有移转,又因创功之人已不可考,并不是哪一家哪一派的独门功夫。西旌的江守原舍命夺来,最后传到江璟手上,又在他手上全文齐备,说是江氏的家学,倒也说得通。 江璟述说回空诀序言中内功与自然法理的渊源,康浩陵只当是听故事。他功夫尚未上身,全然不明,心中只想:“怎地还不起手练?” 司倚真在旁偷笑,向他说:“我小时候学这门功夫,被师父磨了不知道多久。师父带我到瀑布下,要我在那儿打坐,盯着水流瞧,直到我稍稍明白序言的含意,才准我练下一步。而今师父几句话带过,没叫你去打坐看瀑布,已是待你不薄啦!” 江璟横她一眼,道:“甚么不薄?恰恰相反,那篇序才是总心法,磨得越久越好,我只可惜他无法在此久留。” 司倚真眼睛一亮,笑道:“我有法子了,回到北霆门以后,我时时溜出来,带他去瞧瀑布呀、山崖呀甚么的,日日迫他去打坐。” 康浩陵知道是师徒俩说笑,心中却微微一酸:“她随口说说,好像我从此只能在北霆门附近徘徊,一找便找着,彷佛我再不能回归师门一般。不,我要回去,我要回家见师父和义父!” “我怎么才能回去?是了,我去替西旌立功,义父一高兴,便会代我向师父说情。对,就这么办!” 他最惦记的事,毕竟是被师父怀疑,最想念的人,毕竟是义父、师父与一众师兄,心思一不小心就飘远了。忽听江璟说道:“来,你瞧着,一会儿我有话问你。” 康浩陵一凛,忙定神看去。只见江璟执起兵器架上一根高于人顶的长棍,那是他旧日师门的兵器,双手持住了,上步左右翻花,猛一个过顶前劈,定在身前。前一瞬刚猛霸道,后一瞬竟如化为石像,每一处与后招相关的筋rou仍鼓着劲力,双肩却似松非松。 康浩陵看得佩服,叫道:“好!” 江璟问:“我这样打,你如何才能在半空中使我棍头转换方向?” 康浩陵道:“我也使棍么?” 江璟道:“任一样兵器也可以。” 康浩陵想了想,道:“我以刀鞘沿着你棍头向旁推。” 江璟摇了摇头:“我不是问你招数,是问你怎生使力。我棍上的劲力怎么走?你推我的劲力又怎么走?” 康浩陵低头思索,江璟又喝道:“再瞧着!”长棍前端忽地下坠,在地下轻巧一点,旋即上挑,他左腿亦在此时上步,右手一松一放,握到了棍身,立刻向右下方驳打而出,又定住了身形。 接着问康浩陵:“此招共分两进,一股力道向上,一股向旁侧推出,你又怎生改变我劲力方向?” 康浩陵道:“我瞧准两股劲力交接处,攻击你最弱的那一瞬。” 江璟道:“那是你已先瞧见了整个招式,因此预知最弱之处何在。倘若你与我对敌,没见过我的棍法,任意碰上了其中一股劲力,又怎么办?” 康浩陵道:“我架开你长棍,攻击你发动长棍的手臂。” 江璟双眉一轩:“棍长刀短,你没练过长兵刃,如何近得了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