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坚志 1 飞来怪劫
行医数十载,方乘庚一直是个平凡的大夫。虽则,他曾到穷荒之地义诊,可谓甚具侠心,然乱世之中,总有不甘百姓受苦的好人,不少医师如他这般默默行义。那些医师未曾得到显扬,甚或死在兵乱之中,方乘庚运气就好得多了。 他活到这一把年纪,事迹不曾湮没;加之住所与隐居湘西的“剑胆陶朱”地缘相近,结下了交情。可是,他依然是个安尽本分的大夫,他医病的手很灵巧,说到武功,那就是半点也不懂。 然而他却有过一回经历,见到了极不平凡的人们。那些人的行踪,就连武林人士亦无法说见就见。此刻他作客“翻疑庄”,眼前这位“回空诀”练到精深的大高手,亦都不曾有机缘与那些人交手。高手身旁那位南霄门的少年弟子,倒碰过那些人的手下。只不过,少年是被对方毒针打中,险些废了一条手臂,可说还不曾遇上正主儿,已吃了个大亏。 那些人有一门剑术,连翻疑庄庄主亦仅略窥皮毛,是靠了回空诀之助,才能使得出神入化,究竟并不是剑术本身的造诣。那些人所用的药与毒,更加是门派学问所在。 为了解开丹药的秘密,方乘庚不得不回忆那场不平凡的遭遇。可是,他宁愿当年没有碰过那一回异特之事。 那夜,年轻的义诊大夫方乘庚被一群灰衣灰裤的神秘人敲晕,意识渐复时,眼睛还未睁开,鼻子先醒了来,闻到一阵幽甜冷香。他眼皮抬起,一片暗绿色光亮射进眼来,那光并不刺眼,却令他头脑微晕,说不出地不舒服。他挣了几下四肢,发觉自己未遭绑缚,血脉也甚算通畅,可就是提不起力气。 眼睛转了转,发觉绿光来自壁洞里的油灯,也不知点的是甚么油料。身旁影影绰绰,好几人站着围住自己,他连忙一手撑地要站起,旁边一只手对他肩头按下来:“坐着。”其实,那人便是不按,方乘庚也没多少力站起身,只得盘坐于地。 那按他肩头之人恭恭敬敬地道:“禀韩公:好管闲事的大夫便是此人。”一个中年嗓音“嗯”了一声。 方乘庚听见这“公”字尊称,抬头向那嗓音来源望去,心想:“这位姓韩的是本地官员么?是有功名的士子么?”无论姓韩的是甚么身份,自己在这里的称号是“好管闲事的大夫”,肯定麻烦大了。可是,自己管了到底甚么闲事?这些人不是村民,又是甚么来头?他调查怪病,为甚么这帮人要干预? 目光投去,正见着一个身着赭黄长袍的中年瘦削男子,此人面貌并不特别丑陋,然而方乘庚一见了他,莫名便想起了玄奇传说里各类怪鸟的形象。那“韩公”兴味盎然地望着方乘庚,问:“你叫方乘庚?你是澧州双井人、廿八岁?” 方乘庚只得应道:“不错。”他为征得牧民信任,把自己来历交待得甚是彻底,他出身的双井是个小小村落,这“韩公”竟都知道,想必自他与牧民打交道起,这帮灰衣人已在暗中监视,把他的身世全都听去了;或者他们发觉有人出手清查村民疯病死因,才向村民打听甚至逼问,亦不无可能。而无论是如何得知,均显得韩公和这帮灰衣人与牧民关系匪浅——若非牧民遭他们监控,便是另有秘密合作。 果然“韩公”身边的一名灰衣人,接着便禀道:“这位方大夫尚未婚娶,在家乡的亲族可不少,高堂双亲俱在。他在湖湘各地曾向三位老医师学医,第三位是他的记名师傅。这所有的亲族和三位授业医师,他倒是说得很详尽,小人全都录下了。” 韩公笑道:“很好,方大夫若不听话,不日便遣些人去,向方家老小和那几位老师傅问候问候。”方乘庚打了个寒颤。那灰衣人躬身问:“怎么叫做不听话?” 韩公微笑俯视方乘庚,也不知是由于绿焰诡异或他神情阴鸷,把方乘庚瞧得遍体生寒。韩公看了又看,笑眯眯地道:“他这张面相,是个倔强不信邪的脾气哩。这时放了他,他必留在牧民家中不走,誓要查出咱们的事为止。咱们若就此放过一干牧民,很是可惜。方大夫这么想探查真相,我索性让你看仔细罢!” 方乘庚一愣,心想岂有这么便宜的事?两条膀臂一紧,已被人扯了起来,带离了那绿油油的厅堂。 方乘庚颤声叙述:接下来的七天,纵是把他毕生见过的怪病加在一起,也不及他亲眼所见的单单一件事那般可怖。灰衣人将他囚禁在小厢房中,令他规律饮食就寝,每日有三次,将他押往一个竖着屏风的极大房间,在那儿关着四批人,分别是少男、少女、老男、老女,合共四群,人数均等,至于究竟是多少人,因年代久隔,方乘庚仅记得各群总有五六人。 这廿多人便隔离于各屏风内,方乘庚起初以为这些人乃是灰衣人同伙,但他医者之眼极为敏锐,第一眼已察觉这四批人均被下了药物。他们手足体躯的行动,便同方乘庚自己一样,提不上劲儿,日常起居尚可对付,却是决难发力奔逃,遑论与众灰衣人打斗对抗。 看他们的衣饰与动作,全是这一带草原上的住民,可不知自己眼下到底身在何处?怎么觉着似是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