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现实（1）
杨石觉得，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希望不大了。因为他无法从眼前这位大夫身上找到安慰自己的理由，或者说自欺欺人的借口。 他紧靠在母亲的病床边，忐忑不安的抓住她的手，却一不小心戳到了输液管，内嵌式的针头更深了一点。母亲的脸上微微有了表情，这让杨石紧张了起来。 大夫看着报告的眼睛稍微撇了一下，随即又转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为杨母惋惜还是抱怨着她的儿子与父亲。他放下检查报告，有些厌恶抽了抽鼻子： “你爸还没消息吗？她不能再等了，我上次和你说过了，手术要尽快。还有，住院费已经拖很久了。” 听到来自死神的宣判时，杨石的眼角被浸湿了，他不断的眨眼，试图收回泪水，就像收回刚刚自己的失误给母亲造成的伤害。一时间，他觉得正是由于自己的鲁莽，将针头扎深了一点，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他没有说话，而是环顾四周，看到了衣装整洁的大夫，角落里堆积的方便面袋子，甚至瞄了一眼身材不错的护士。内心闪过一圈荒唐的想法后，整顿了目光盯着床上的一个首饰盒。 大夫见他没有回应，便猜到了结果，和护士离开了房间。 “嘭~” 房门关上的声音不轻也不重。 关门后，杨石再也止不住泪水，趴在母亲身旁，由它奔涌而出。此刻他的脑海里全是母亲的病情，报告上的一条条濒危值，以及他的父亲。想到父亲，他只有愤怒。 杨石的母亲在前一段时间检查出了白血病，幸运的是经过匹配，杨石可以作为母亲的供者。不幸的是，父亲拿着筹来的钱跑了，人去无踪。 这让杨母深受打击。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关键时刻抛下了自己，于是病情极速恶化，很快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对于杨石来说，父亲这种行为使他性情大变，他开始变得暴躁，极端，以及痛恨别人。 在母亲病重的这段日子里，他经常思考，为什么厄运非要找上他，为什么偏偏摊上这样一个父亲，为什么救治的条件已经达成，却因为钱，医院就要活生生葬送掉一个人的生命。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所有人都欠他的。 这是他思考最多的问题，也是他得到的结果。 夜里。 杨石坐在病床旁，手里攥着母亲的戒指。这是他们娘俩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过了今晚，就要把它卖掉来抵母亲的住院费。可笑的是，这也是父亲留下来的唯一值钱的东西。 杨石抚摸着戒指的内壁，这一面十分光滑，上面残存着一丝母亲的温度。而戒指的外壁上，却是坑坑洼洼的豁口。就像父亲留给他们的残缺。 看到母亲平静的躺着，呼吸与仪器的滴滴声达成了默契，杨石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 到底是机器在维持人的生命，还是人在用钱养着机器。 他离开了病房，穿过灯光昏暗的走廊，看到了昏昏欲睡的值班护士，以及躺在地板上艰苦求生的病人家属，内心毫无波澜。 由于平日顶层开放，用于晾晒衣物，所以杨石才得以顺利的来到楼顶。 “嚓~” 火花四溅，一缕烟雾升起。 杨石深深的吸了一口，那皱扁的香烟下去了三分之一，却迟迟不见烟气吐出来。他借着月光看了看缩成一团的香烟盒，随即丢下楼去。 此时已经是立秋后了，半夜稍凉，微风吹着十分惬意。杨石享受着来自香烟和微风的服侍，紧皱的脸颊终于放松下来。 一根香烟很快就吞食干净，他习惯性的摸了摸口袋，又想到刚刚丢下去的烟盒，戾气忽然加重。 “妈的连根烟都没有，我的生活就这么见不到好是吗！” 他很愤怒，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想要狠狠的报复它，却无能为力。 忽的，一束光由下而上照到他的脸上，压住了他的愤怒。 “谁！晚上不许上天台，快下去。” 巡逻的保安大声喊着，同时挥舞着手电筒，光线有节奏的打在杨石的身上。 杨石低头望去，像是在看一个小丑一样看着他。 只有五层而已，不算高也不算低。应该没有痛苦吧。杨石思索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想法会突然出现，只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父亲走了，我还坚持什么呢？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母亲撑不住几天，还不如早点结束。 杨石将手里的戒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着。戒指本身是不发光的，但是在月光的照映下，戒指的外壁散发出洁白的光泽，与内壁暗淡的金色截然不同，这像是一种指引。 他笑了，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笑，仿佛在嘲笑这世界，在嘲笑死神。 杨石将戒指攥在了手心里，一股冰凉之意传入心里，触碰的瞬间，仿佛再次牵起母亲的手，他与母亲通过戒指拥抱到了一起。 恍惚间，他站到了边缘。这一举动把楼下的保安吓了一跳，立刻拿起对讲机呼叫其他人，并不断的劝说杨石。 “快下来，上面危险，快回去！” 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多少病人永远长眠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又有多少人站在天台边想要结束这一切。 杨石看了一眼脚下，保安有气无力的呼喊着，周围不断出现看热闹的路人，来自不远处的灯光也在不停闪烁，以及脚底石砖上醒目的喷漆“珍惜生命” 他冷笑一声，没有犹豫，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遵循着内心深处的指引，纵身一跃。 “呼~” 狂风回荡在耳边，重力死死拖曳着他，不断把他拉入万丈深渊。 与此同时，这栋楼某间病房中的床边，连接着杨母的仪器，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噪音很快的充满了整个房间，当它来到杨母的面颊时，那里已经被泪水沦陷。 走廊里，惊醒的护士急匆匆的赶往病房，而楼外的路人也在一声声惊呼中聚拢到一起。 楼外。 没有呼救，因为这里就是医院，没有人付诸行动，只有闪烁的更加欢快的灯光。如同夜空繁星的光彩一样洒在杨石的身上，这一刻，他们都是见证者。 坠落很快就结束了。杨石的意识进入了模糊的状态，他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的四肢正在被剥离，像是一个木偶被人肢解了。由于严重的撞击，视线也在旋转，地平线和天际线交织在一起，如同蛛丝在相互交错，在风的吹动下摇摇欲坠。 杨石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的投影。 路人围了上来，但仅是如此，没有人再继续向前，个别好心人招呼着值班的医生来抢救，多数人则更像是吃瓜群众拿着手机拍个不停。 不久后。 一队身着军装的士兵在周围搭起了警戒线，并用白色裹尸布将杨石的尸体包裹的严严实实。 白色的裹尸布在黑夜中显得那么扎眼，不过相比之下，如此常见的跳楼案竟然引起了军方注意则更让群众摸不着头脑。大家在线外议论纷纷，时而有个别小孩来回穿梭在警戒线内外，又被家长拉回去训斥一番。至于是怕扰乱治安，还是担心孩子沾上晦气，就不得而知了。 “报告部长，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士兵敬了个礼。 在他面前站着一位穿着披风的男子，正是士兵口中的部长。 部长挥了挥手，随即掏出了打火机，想要点燃叼在嘴边的香烟。不过还未点燃，先侧身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随即目光转移到了周围群众身上，眼神里充满了犹豫。火苗在摇曳，烟却是没点燃。 “保持现场，疏散人群，别让他们在这看了。”部长有些气愤。 “收到！” 就在这时，院长问询而来。身旁跟随着几个不明身份的人。见到部长后，旁边的人自觉的退到一边，给两人留出了一大块空间。 群众被疏散了，不过仍然有几个好奇心强的人在远远观望，他们眼中看到了院长和部长在语重心长的交谈着什么，不过很快变成了讨论，语气逐渐激烈。如同两个哑剧小丑在黑夜里表演。 很快，持续了几分钟的争辩结束了，结果无人知晓，不过部长的烟已经着了，是院长给点的，后者的脸上也漏出了满意的笑容。 凌晨时分，尸体被拉走了，警戒线也撤离了，一切回归平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病房中。在大夫的奋力抢救下，杨母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不过代价十分昂贵，使用了许多价值不菲的药物。 “盯紧点，这怎么搞得！” 张大夫擦着头上的汗渍，气愤的质问值班护士。 “我也不知道啊，生命体征突然就降下来了，我还纳闷呢，怎么就应激了。”护士有些情绪化。 “病人出事了第一责任人可是我，还好我今天夜班，不然事情大了，咱俩饭碗保不住了。”大夫显得十分不耐烦。 护士白了一眼他：“你听说了没，刚跳楼那人，就是她家那小子。” 张大夫怎么会知道这些，刚刚他正在努力的抢救杨石的母亲，听到护士的小道消息，脸色有些疑惑。 “杨石？他跳楼了？” “对，一楼那配送阿姨说的，部队都来了，也不知道什么身份，还招来了部队，他家不是挺穷的吗，爸也跑了，这医药费还没掏呢。”护士小声细语，甚至有些打抱不平。 张大夫听闻也顾不得追究护士的失职了，看了一眼张芬，确认暂时无事后急匆匆的离开了，护士见状也紧跟了上去。 “嘭！” 门重重的关上了，声音带着些许抱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