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渤海燕氏
渤海国王宫。 一早饮过茶点,一个墨袍宫人奉王命来请落华公主赴王宫花园赏游。 坐不惯这里的四人抬描金百宝轿,就好像一个晃来晃去的矮花匣子,是以请公公前面引路、一众穿廊步行,也算赏玩沿途风光。 算来要在此处造访数天,不必天天穿着规格考究的外服,落华今天换了一身橙与绿色的轻纱软裙搭配出清丽明快之风欣然前往。 出外宾王族居住的海音殿,向西一路长廊曲曲折折、花木扶疏,夹道遍植红红黄黄颜色的矮藤小花,颜色清新亮丽,模样煞是可爱。须臾便出现一片很大的湖,湖面波光如镜;几只鸟儿于其上停停走走,踏碎一池流光溢彩。 岸边长柳柔韧,随风轻扬。而这园子的主人就站在树下等候。 见落华等人行至身前五步远,渤海王长冠玉立,双手交叠行属臣之礼。“公主千岁,不知蔽国食宿可还用的惯?” “还好。虽不及中原日常起居用度,但看在你尽心尽力的份上本宫也不会在如此小事计较不休。” 略一迟疑,渤海王微微俯首恭顺答道,“公主说的是,请。”挥手相请公主游园。 落华也不谦让,率先踏前一步。一路听着身侧渤海王亲为自己简单描述的王宫路径与赏玩风物。 正值春和日丽,柳树摆荡散发出雨后腥绿的气息,平湖沿岸皆有白玉围栏可倚。园中步道铺彻端方,每走一段植被种类虽单一却也显得尽心专营。踏步其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清静。 行至眼前一片粉碧----芍药、紫荆、仙客来盈盈柔柔截路而栽。驻足美丽的粉紫色,花朵大小,手尚可盈握;花瓣不多,却层层绵制,齿形的温柔尽占花端;一如绛粉双色过渡的美玉,又似柔软的绸缎纱衫。淡淡的、几乎不可闻迹的香气,像是害羞的隐者,又像是美丽的群冠;内在散发的香气,淡而不腻却也不会显得无趣。正值落华倾身闭目凝神之际,身后风起。耳边同时传来渤海王那浑融的嗓音,“这里是本王侧妃燕氏所居宫寝,燕氏素来性情婉约,就喜欢收拾些花花草草,让公主见笑了。”率先踏进圆门为落华引路。 同为女性,落华不愿轻易评论其好恶,是以也就听之任之、笑笑不语。抬头望见右首一扇圆景石门,上有一方檀木小匾曰“昭雪阁”。 进得厅堂,见一红妆妇人挽着宫妇的发髻,放下手中刺绣的绢案,巧笑嫣然伏地向渤海王行跪拜祝礼,经渤海王引荐继而向落华福身行下礼去。是个懂规矩的女子,只在他们初进门时看了落华一眼之后便垂下眼睫,再没有因为好奇而斗胆抬眸张望。低眉顺目,典型的养在深闺里之女眷。由于渤海王尚称属臣,是以作为他的妾妃燕氏亲自泡茶端上好的点心供落华享用。站在一旁只听得渤海王与落华闲聊,燕氏几乎不大出声,也许是性情如此,又或者是素来温婉低柔。唯有落华不时地与之攀谈,她才喏喏回答上两句。 人如其性,能够栽种培育如此娇花,其耐心性情自不是粗鲁浮躁之辈。与昨日接风宴上众多的花红柳绿相比,燕氏谈吐温婉轻慢,声音如碎玉珠玑,听之让人心怀舒畅。只是如此女子竟生了一双英眉,隐隐含有剑锋,令落华心中不解。杯中茶水未喝上几口,落华此次目的是在不引起他人注意之时,察探渤海各处是否有藏玺之所,以及当日毒尸身上所留不明印记。如果真是渤海王族印信,那么此时她眼中谈笑风声之人就隐藏的太深、太不容易对付了。 没学会客套,临走时落华心里也没有过多在意。一切推给渤海王来应付,而她自己只当作是游赏之宾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涉。 沿途他们还观赏了其他妃妾受封的寝宫,诸如庭前满眼鹅黄亮丽的“迎春院”;悠悠暗香浮动的“丁香阁”;另外还有“玉兰院”、“金桂阁”等等;只是这些夫人的位份都较燕氏为低,院落排场也都不是很大----哪个哪个都叫什么名字落华也不甚记得了,反正就是一群莺莺燕燕围过来瞬间就能够让她一个头两个大。落华不知道其他女人会不会有同自己一样的感受,就是说当你面对一个诸如渤海王这样让你没有情绪的男子时,甚至是心里由于毒尸案、盗玺嫌疑对他有了稍稍的瞧不起,反而更能与之相处的自然而然不介意自己过多的言谈举止;相反的,初次见面、需要你去表示礼貌应酬面对那些渤海宫妃时,反而会让自己谨小慎微,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几乎有了一种男性心理的保护意识,仿佛稍不留神,这些娇滴滴、柔柔弱弱的美娇娘就会因为你的疏忽而受到伤害似的。以至于自发强迫式的“不敢”随意呼吸,用尽耐心扯出一张早已笑僵直乃至麻木的脸,直到转过身来一口大气喷出,才发现之前差点憋岔了气,难怪父皇的后宫各种形形**的妃子没有一个重样。这样的交际实在是太累了!太累了! 落华宁可与一个三十五岁的渤海老头子互相虚假应对,也不善于敷衍一群同性宫妃的家长里短。所以此时愤愤地情绪里,落华眯起眼睛,以一种看动物的眼光来审视身边的这个王----国家不大、身份不高,女人倒是不少!由此,渤海王的形象在落华眼里又加了一条,花心好色、楚楚衣冠,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只是她没有抬头看见“败絮”眼里不易察觉而促狭的笑意。估量的眼光过滤掉这些不太重要的宫妃寝殿应该不会藏有重中之重盗来的玉玺或者供奉着族徽吧?---- 也不尽然。越不可能的地方越有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族徽不会如此不重视,但是他国重玺就不一定了,掩人耳目,俗话说“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兵法上说隐秘而重要的东西,往往隐藏于公开的事物里,而不在公开事物的对立面。这些宫妃的寝殿有机会还得重新再详查一回...... 道行向北,沿路宫室颇多。虽不及长安皇宫朝凤阁气派华丽,但就种植了他国专心养护的几种特有花卉,一年四季倒也都有花踪芳影,四时芬香。落华是此中高手,因此兴趣颇大。 转过回廊,两旁花木渐去,取而代之的是松柏常青。隐隐树木葱茏,曲径通幽遮蔽了阳光热度,虽没有花香逸气喜人,竟也是意境幽远意味深长。拨树寻踪,现一红木拱门。进而观之,门上漆已脱落凋敝。没有名目匾额,门上也挂了锁。 “公主!前面没有路了,请回吧。”突兀而来的声响吓了落华猛一回头,看到了身后渤海王的面孔,也吓散了她大着胆子去探门的勇气。 “里面是什么?”清澈的眼神里有霎时的呆滞,望着渤海王依旧温和的脸,试图在上面寻觅些许不一样的情绪。 谁知他根本不改常色,没有丝毫的破绽,只是恭礼回应,“不过是个废弃的寺庙,现在没人住了。”领步就回头绕道前走。 落华再回头重新望望废弃的庙宇外围,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跟着他的脚步离开这里。主人不给看,多说无益,落华以不在意的口吻冲淡适才的尴尬,“王爷,这几处后宫也看够了。此次出访既是考察就要有所收获才行。否则,重样的东西太多......您这大有拖延之意啊。”与他并行转身,飘飞而起的发带----细长透明的橙色与绿色各有两条,在她说话当中不经意的上下轻轻翻旋,美得像天边的云彩。而创造此时美景的女人,正在跟自己探讨要去参观本国军政要地的事宜,还真是煞风景的很。 “公主严重了,拖延不敢当,本王惶恐......好吧,今日正好由‘灵姬崖’一路观赏过去,穿过此园即可乘马车向西直奔本国的军事要地。届时公主可大饱眼福,不过,当然是不能和上国的军队相比了。” “马车不用了,骑马反而快些!” “......那好,公主,这边请。”一手恭请指引,等在落华身后。由于上国公主要求,再怎么拖延渤海王也不敢干涉太过明显。不到晌午,他们便抵达基地鹿原。 一道长枪在落华进上林苑的那一刹那飞射而来!来势迅猛,夹带一股生硬的烈风,风中带着金属杀伐的危险与腥气;速度之快,眼看着细皮嫩rou的十八岁丫头就会一命呜呼,血rou难存! 谁知还没到距她五步之遥,蓦地,她伸出的长袖里一道红光闪现,而身影竟能够灵巧的顺势翻转移到了一侧。红光缠绕着长枪,几经翻转控制了来势,最终奄奄一息落下地来。 众人看时,发现竟是一颗有鸡蛋大小、多切面的红色金刚石。锋利无比,在正午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且不说金刚石之威力,单说这带了纯正红彩的金刚石,真真是价值无边、举世难寻第二颗的奇物! 投来长枪的练刀老手一愣,反射性的顺势看向渤海王,又看看落华。 落华明白此中真意,朝着王爷以及他“不经意的”挡在身后的兵库锻造坊一记轻蔑的冷笑。利落地卷起了悬向空中的红色光点,收入衣袖。不曾发一言,朝士兵们摔打的营地草场方向走去。 发间小小绿宝石和橙色的长簪闪闪烁烁;小巧的耳边细长的银链连接着调皮的绿色石坠,反射出的日光晃晕了他的眼。就在她绝尘而去的时候,领间、下摆的粉橙色纱缎和着绿色的纱裙层次分明,简直像是天边落下的仙人儿一般。裙摆外层飘荡起来,和长长的腰间系带交相辉映。 她并没有刻意显摆漂亮的武技与身手,只不过一瞬间的化险为夷,就像是飞扬在日光下大胆舞蹈的女人。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妙诱人!都不会在意的这些美丽,难道天生就只属于她一个人吗?而这点,渤海王从不怀疑。露出了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 昭雪阁内堂,一个宫女匍匐于地,向燕妃娘娘禀报中原公主与王上殿下一天的行踪。未及禀报完全,一旁坐着的赵氏美妾已经坐不住了,跳起来就朝燕妃埋怨,“娘娘!这个中原公主粘了殿下一整天了,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急什么?”安坐于首上的妇人抿了抿手中捧着的姜茶铜制小碗,明眸皓齿,神情安逸。半晌才启唇开口,“既来之则安之。且不说她堂堂一位上国主君,会在意我们这小小渤海一个后妃之位?单论殿下性情,也不会随意娶一个不知底细之人入这后宫。” “可万一殿下有这打算呢?我今天可见着了那公主相貌着实是美,加上她的出身难保不会直接摘取我渤海王后宝座啊!”另一位平妾虽不像赵妾冒进,但也不禁忧心忡忡、絮絮念叨。若是以前后宫里这些妇人何尝不是勾心斗角?只是大家半斤八两,均有自知之明。而今来了个样貌出身皆上乘之人,还是个外人,可不得同仇敌忾合力击之? 若说这些宫妇里最急之人反而要数燕氏。环视一众形形**的女子,唯有她燕敏地位最高,身份超然。王后之位虚悬多年,各种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的了;而王上性情,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些年来她倒是不急,左右不过是个名份,反正把握住会做人,在王上面前谨守本分、从不闲言碎语搬弄是非,也决不结党营私委任亲族,尽管她已经没有什么亲族了吧,但这一点反而是守住王上最大的底牌。做好德言容工四美,就算永远不能升为王后,也会是在王上眼里后宫的第一人。可如今来了个上国公主,王上态度不明---- 她燕敏决不允许!多年的汲汲营营温婉优雅的好形象,唯一一个为殿下生养出如此可爱聪慧子息之人,仅差一步,会被别人摘得后冠?!到时候自己处于何地?她的儿子恒又将处于何地? 但她决不能乱,自乱阵脚无端惹出诸多麻烦。如果......利用这些没脑子的女人们呢?只需要一点点地提示、暗示?如果不经自己的手,这个公主就此殒命了呢? 于是这个温柔婉约的燕妃娘娘又重新恢复了平静的内心,依然维持着她惯有的温柔婉约,大度不予介怀的美名依然可以传进王上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