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穿花碎雪
鹿原是渤海国最大的军事练兵基地。国与国之间向来不示军政,而如今渤海王亲自带落华参观鹿原,无疑以渤海举国向中原皇朝投诚寻求庇佑。谁都没有戳破,但都明白此理。 鹿原半面沿海,隔海向西比邻中原、突厥,向东接壤高句丽、隔海相望三韩以及南下更远的海中之国扶桑。成为护卫夫余边疆之要塞。这里海风甚强,带着咸咸的盐分,戍守边境的将士常常要穿着由朝廷配备的防寒棉衣战甲。不过此时尚值暖春转夏,气温并没有那么低,倒是军士cao练金戈的好天候。 一踏上铺了层金阳下暖绿色的草场,落华立刻感受到万物复苏、朝气蓬勃的气息。时不时有军队cao练的口令传来,转头看向身后的渤海王大踏步走来。他们挨着一块块方形的队列走过,落华习惯性背着的双手,双眸严肃看向一个个整装的军士。“素闻渤海以军事立国,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公主见笑了,渤海仅以弹丸之地,向来受周边各国觊觎欺压,我国全民尚武皆因举起手中棍棒来险中求存罢了。” 滴水不漏,小心谨慎的应对,在渤海王礼貌的陪从中显露无疑。其实落华并不喜欢他的笑,原本就因蓄着彰显年纪老大的络腮胡子而看不清他原貌,此时此刻他这种刻意隐瞒情绪而游刃有余的应对更是让人不必妄图看透他的本心。 遥遥看见一人,一身铠甲精神抖擞向他们快步跑来。“大哥!”来人向渤海王行军礼。“今日的cao练晚课都训练完毕了。” “有没完成的么?”“没有。”“好。”在腰佩利剑一身战甲、如此英气魄力的武人面前,长袖软袍、负手朱冠玉立的渤海王却依然不能够被比下去。落华此时才注意到,就是最初时刻至今亲身迎接自己的这样一个王,他那身柔软丝绸质地饰以描龙画蟒暗纹的正色黑袍下,居然是犹如铮铮铁块一般的身段不曾变形。军人多不奇怪,可常年脑满肠肥、金玉堆砌的锦衣玉食下,周边属国的君主不都是细皮嫩rou包裹着酒缸一样不可直视的肚肠吗?可这位渤海王......实在是太令她惊讶了。 “......公主意下如何?”嗯?恍然回神间,就见着这位缺少酒缸肚皮的王爷一掌晃来晃去的唤人回魂,吓了落华向后一跳。“你说什么?” 渤海王不以为杵,微笑着复述一遍,“我说军人生活枯燥没什么好看的,要说有些意思的也不过就是骑射与枪法对决;公主之前不喜打斗,那不如就比比射箭好了,将士们听说公主驾到,都嚷嚷着想看上国一展风范呢。” “好呀,难道还怕你不成。”落华总觉得这渤海王在他人眼里温和的笑意,总带着那么点幸灾乐祸的成分。微微皱了眉瞅他,拍拍掌迎接他的挑战。 并排站在cao场最宽阔的地方、面对着十数步之外的草人靶,由副将用剑在地面上画下一条水平线。自己家国主与传说中上国来的主君比赛,这场面难得;又是今日训练结束,听得将军令下,众士兵不分职位皆一冲而上,围在赛场周围起哄观望。 这时,前方空旷场地急急跑来一人,脚下不停,一边用袖抹汗。此时众人已围在一处俱静围观,是以前来的这人独自跑过众人面前的空旷场地实在引起大家注意。只见这人身着蓝服护甲,却不似军士,额前绑着一条同色的额带,带上有个十字标志。众人显然是知道此人穿着所代表着的身份的,隐隐有些议论;然而落华完全不明,只能一双眼直直看向他跑向了渤海王的身边,俯身在其耳边絮絮说了些什么。渤海王之前带笑的眼睛还看着那十个草人箭靶,并未看蓝衣人。面上笑容稍稍凝滞却也没有完全消失,听完来人禀报后也低声吩咐了句什么,落华竖起耳朵也未能听全,依稀听到了“先查”之类的两字字眼。就见渤海王打发掉蓝衣人后,依旧如之前兴致勃勃地形貌继续介绍射猎规则: “我们说好了,每人十靶,射中一靶换下一个。每轮二人都有一次机会射出,最后统计结果。” 落华看着远处的靶子挨个排成纵队,摸摸面前士兵奉上的弓箭。拿起来才知道这弓好重啊,心里顿时泪流满面。下意识一瞥旁边的幸灾乐祸者,微笑地用戴了一枚墨玉板指的右手随便那么一拉就张满了的重弓,松开时轻轻嘭的一声,赞道,“筋骨好射程才会远。公主先请?” 他是出于礼貌相让,可落华这边为了不出丑好不容易才擎住了弓,要说拉开那把弓谈何容易?恨恨地看了渤海王一眼,抽出一支箭,扭头看着远方第一靶,运上内力充盈全身,缓缓拉开了柘木大弓,咻的一声射了出去。弓太重,但落华瞄准是好手,是以不需一瞬便果断放出。险险射中了靶面,红心!但箭尖仅仅停留片刻就摇摇晃晃的掉落在地。周围顿时响起一阵不高的嘘声,落华不敢看那些士兵的脸,更不想看旁边渤海王的脸。 “公主瞄射真是准哪!”渤海王大大赞美一番,“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是本王也不敢夸口可以直接红心。本轮当然要算射中了。”一挥手示意来时禀报军队训练完毕此时暂时充当评判的将军为落华记上一分。 轮到他上场,只见渤海王前后迈步,左手擎弓,右手执箭在与弓交接的时间里缓慢的瞄准了自己队列的第一靶,稳稳的拉满了弓弦后才疾射而出。不用怀疑必是红心。周围的士兵们爆发出轰鸣般的胜利呼喊,齐声“大王威武!大王威武!”渤海王微微噙着笑意,而又轮到落华的感受很不好,她深深地看到了那支不曾掉落的箭支才是扎扎实实射透靶心数寸,就仿佛书法中练至“力透纸背”的功力一般深刻。如果不是身边这位对手放水,自己这第一轮早已输了。 泄气与兵士的嘈杂中,落华又射出了几箭,虽然隔了每一靶越来越远的距离,但勉强还能保持不偏空。然而相对于成绩分数却已是遥遥落于其后了。 第七靶,渤海王突然玩兴心起。说总是瞄准原地待死的靶心太没意思,要移动起来才好玩。于是,一排连着麻绳的靶子由两端的士兵来回拉扯,如此射击。 落华的心里一万匹雄壮威武的骏马在奔腾,这不是在坑她么?本来原地射击就很费力气,现在移动起来根本用不上力道,落华勉力举起弓箭瞄准了多次手臂都酸死了却一箭也未能射出。于是到最后,她的目光就一直瞪着这个罪魁祸首射击得欢快的脸庞。仿佛不费力气一般,他依然那样故我的轻松架弓取箭、瞄准射击。而那边那个将军的记数来开,渤海王已经射中第八箭了。落华扔下弓箭,抗议。“开始说好原地射击,渤海王比到中途说变就变,那我也得变一变。” “哦?”瞄准第九靶的渤海王放下重弓,“公主有何见教?”他就不信了,力量悬殊下有什么招数也不能够反败为胜了吧! 落华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轻薄利刃,一道流光如水般淌过剑身。“你的弓箭太笨重了,玩起来没意思。我用此剑非彼箭,以身为弓再与你比上一回。如何?”一双盈盈美眸亦如秋水鸿波,闪耀着狡黠的光辉。 稀奇啊,且不说此剑非彼箭,但从重量来看,她这把剑更为沉重;要说没有弓,剑又如何弹射出去呢?用她己身为弓,难道是要“扔”过去的吗?!顿时一阵哈哈哈哈的笑声夹杂其中,前面已经败在移动靶上了,如今士兵们更是不对此徒有其表的大国公主抱有期待,都愣愣地嘲笑起来。渤海王也好奇,除非你有神术妖法,否则任你吹得天花乱坠也不可能变为现实。因此也就放松心神,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再加上之前改移动靶是自己cao之过急想要让她出丑了,即使一路杀到最后凭借箭羽深入靶心的尺寸之间也是她输。于是也就任她令改规则。“又不是战场实打实杀敌,比赛竞技皆为了娱乐,单凭公主吩咐。” “很好。”落华脸上展露了一个海棠般的笑容,踏步迈过了赛程初始线,一边走一边掌心颠着剑身平滑的侧支;却也像一边越走越远,始终保持着之前和草人靶十数步的距离。“看好了!”话毕面上笑容陡然消失,显露出严肃清俊的目测。 她在目测什么?众人还来不及发问,陡然间只见她提气双足就离开了地面,旋转的身躯跃起,赫然是向着靶心而去!犹如一股刮之不散的龙卷风,看不清她的脸;隐隐辨出她是头部朝着靶心的方向急射而出!而最前方双手翻卷着流光的剑身碎成了片片水纹闪烁不定、青绿和橙黄融为一体、狂风暴雪中,仿佛她就是那样一支夹裹着风霜没有丝毫重量却又力透千钧的箭翎轻羽冲向靶心!“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仿佛在场看到的人呼吸都随之屏弃,仿佛那“箭”就是朝着自己夺命而来!无可闪躲!直到某个时间惊醒才恍如隔世,什么漫天风雪?什么沁骨蚀髓的寒风?尽皆消散......却晃来只不过瞬间一场。惟有被那雷霆一箭穿空的惊涛拍岸之下心脏怦怦跳得厉害、久久不能平复,与后知后觉中才发现当场冷汗流了满额满背。 当落华一双绣着精细暗纹的雪色小鞋落下地之时,还剑入鞘间转身检视那十个靶心,才满意的笑了。平地翻卷出的衣袂、碎过的草场轻飘飘垂落,身后发间的飘带依然随着微微海风时不时俏皮的飘那么一下。 众人这才心有一致地看向最重要的同一个目标----只见落华的十个靶心齐刷刷的都成空洞,若说之前入木三分的判定的话,她这可是赢了个粉身碎骨啊......太可怕了!如果之前还有老将小看这个大国公主的话,那此时他们都唯唯诺诺生怕自己的不敬惹起了公主的关注与发难;如果说之前还有朝臣分析他们的王若有机会迎娶这位上国公主能够为渤海带来无上荣耀和富贵的话,此时保守派的眼里尽是死水一潭,如此可怕之人行事必定斩草除根,并非是他们渤海王后的最佳人选了。是以决定绝不能留此后患,为渤海招致灭国危局! 渤海王面色上也略有些迟疑,不像之前那般游刃有余。但总归还记得评判,颇有度量的判定自己输了。向落华深深一揖。“公主神迹!想请问公主此招所名为何啊?”此时两人已有护卫队牵马跟随,走往密林边际。 落华笑着冲淡尴尬,“穿花碎雪。招式重在讲究那雷霆一击之力道,其他过于招摇好看罢了。” “确实美景伊人。”渤海王诚挚赞同。 “我本已无胜算,不过是用了王爷改移动靶的借口从而使得雕虫小技过关罢了,王爷不笑我才是真的。” “岂敢。”说了不笑之人却还是展露了那迷人的酒窝,淡淡的隐在胡须之间。“公主请看,远处这一片密林时有动物出现,不如这就为着晚膳果腹而随意打猎、再赛一场?” “好呀,说到底还是实打实的骑射比较有趣些。”落华翻身上马,跟随渤海王一先一后提缰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