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碎
为了荣王让彩姑侍寝圣上的事,而震动了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波澜。差不多麻木的她本是遵命行事的。但清风如今自残到什么都不知的样子,那曾经折磨过自己的样子,现在的样子,彩姑的心有些乱了。 以往也有过,在那个寒玉的初夜之后,荣王也暗示过几次令她去陪寝。也许是茫然,也许是女人生就的孤独渴望,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落华公主渤海一行消逝不见,齐王爷是再也配不上了。于是荣亲王府,她去了,回来了,又去了,再一次回来了......那个过程是身心都痛苦的,彼此折磨却又有堕落的快感。每一次回来,止不住地骂自己,打自己。荣王召见不多,加上朝廷上与太子殿下针锋相对,军国大事,战场领兵......几乎也只是一年三五次而已,有时甚至想不起她来。而且,为了不让自己堕落到无可救药,她会按照王爷的需求为其安排各种女人前来侍寝,多少女人走过她眼前,她知道;而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以为她不过是个总管下人的名分,谁也没想过冷酷沉默的她也会是其中一员。即使这样,每次她的侍寝连自己也是不预知的。即使相隔很久,身上那些自残的伤痕也还是怵目惊心。越是这样,荣王爷每次越是惩罚性的对待她过于严重,不信她身心就没有对自己产生感情。 蹂躏到麻木的地步,久而久之还真是顺服了他。然每一次之后,他都会说,“你的身体变得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了,他从不说;她不知晓、不关心、也从不问。毕竟,她无法掌控的生命和身体本意并不是迎合与讨好、并心心念念期待着他再一次的宠爱。只是,那无尽的每一次,她都感觉肮脏和痛苦。 就算是这样,十多年了,他竟然要将自己转手送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不能说她心里对他是自私的,一语不发承受了这么多年、这么多不尽的伤害,但这次是她所不能再忍受的了,此刻的她只想结束一切。 对他曾经有过爱意吗?这是连自己也不能承认的事,那就让它永远都随着自己掩埋在黄沙之下吧。 在看看这个连睡觉都皱了眉头可怜的孩子。 明明不该弃她而去的,可这一次,尔荣王爷,寒玉再也不能被您所摆布了。 夜凉如水,安抚着依然不能够自制的清风安睡,彩姑想起了很多。那些被她刻意遗忘在过去的、似乎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往...... 那个阴雨天的午后,一如人的心境、境遇。 端着药碗的双手出奇的平稳,为自己鼓足了勇气要将它一口喝下,猝不及防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打蒙了寒玉的脸,也打碎了落地的药碗。浓稠的药汁在地面支离破碎、蔓延开来。 因为是带着掌风扇过来的,不用想也知道出手之人有多么的生气。 是荣王爷。 “女人,你疯了么!我的骨rou你也敢杀!”说着就向她走来。 说也奇怪,本以为必死无疑的寒玉,惊觉自己被他抱了起来!才挣扎要下地,就被他蛮横的抱出了这片狼藉。 来到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地方,一切安好的摆设,直到被放置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才看清了他黑掉一半的脸,“不要说本王的骨rou你动不得,就算是喝堕胎药,也还得加不会死人的附药吧?还加那么多量红花......蠢女人!喝死你。”说完便大步离开了房间,头也不回。 在那一刻,心底有一丝甜腻,也有一丝恐惧,寒玉唯一知道的是,她被软禁了。 本以为尔荣王爷早已忘了自己,听暗中配的产婆和暗医说,从那天之后,尔荣竟一直关注着自己,没有让她堕胎,更没有把她配嫁,甚至没有暗中赐死以销证据。 直到现在,寒玉才明白。即使是生完靖刚之后将自己放了,并且承诺从此以后绝口不提孩子和两人之间的牵系,否则立时灭口暗杀。可尔荣也还是将她安置在宫中,一介奴人,稀松平常。虽然说成为年长女官,但日子过的还是谨慎守命,因为她自己知道,尔荣王爷他不会再管自己了。 记得清风刚进入竹林那会儿,时有发生的是宫中有嫔妃腹子死于红花,甚至有的连带母亲都无法再生育了。失意间,彩姑无意说出自己有个儿子:差点让自己用红花给致死。 结果,清风没有焦距的眼神,竟然喃喃说出:“......红花,有时候也是好东西......”令听者害怕。她竟然说这样做是对的吗?冷血、麻木,似乎太残忍了一些。 不仅她对这种事没有同情的残忍,而且还是近乎男人的那种处理方式和心情:清风啊,她忘了自己的美丽与女人天生应有的幸福,下意识里认为自己是个不该拥有幸福的人。 而此同时,齐王府尊贵优雅的夜阑郡主心里,心心念念想着成为承若的女人。在私密华丽的闺房里,铜镜前,端详着自己完美细致的脸庞与婀娜的身体,在脱落了一切华服之后,撒入香精花瓣沐浴。每日必洗两次,爱干净的过了头,虽然这是她一向所不齿的东西。因着自尊与身份高贵的王府生活,使她不得不在人前顾及自己的妆容与颜面,即使无论她有多么爱这个男子,这些不敢逾距的规矩也只能留在心底,不会做在明处。可那之后,自己还会害羞和厌恶难受上半天。 是的,她是美的,无论美貌、身份地位还是距离,她会相信自己是承若最终的准王妃身份,在他成为王爷的那一天,站在他身侧的那个无比端庄雅致的富仪王妃将会是名叫“夜阑”的那一个。 飘雪也长大了,那个曾经年幼到只能由清风jiejie帮助她换尿湿的裤子而流着两管鼻涕的小女孩,如今成为寺僧神医的入室弟子已有逾年,这个传说是老皇帝之堂弟的年迈先生,苍苍暮年,人据仙风道骨,穿梭云海山间。 飘雪已是“竹林风”的常客,尽管有着当事人----竹林风主人的局限,于是每一次进入密林时她的行踪并不能为外人道罢了。 无数次的受伤、无数次性命垂危的不顾,清风的功力很成就,出神入化,却实际上是每次的临近死亡边缘才换来重生之后的蜕变,一如蝴蝶作茧自缚之后才能拥有美丽的代价是一样。这是无法计算和估量的代价,是一个个沉重的代价。 抱着她好不容易救活过来的无力躯体坐在床前,每每这时彩姑会带着哭腔说:“......对自己宽容一点吧......” 今天不该是看她的日子,又是这么一个阴天的黄昏时分。 此时正是“惘生散”在清风体内发挥了至极的功效,对于寒玉来讲,这无疑是一个更为阴沉的天。 “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温柔舒缓的声音自然而然,没有一丝做作。但换来的却是清风淡然的一瞥。 “我带来了你爱吃的‘桂花酥’与‘月荷粥’,你吃一些吧。”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现在清风的胃口,清风再不是一个轻易泄漏感性的人了。一直以来,仅仅是从她偶尔特别的眼神和举动中,彩姑用心地留意与猜测着她的口味和嗜好。 “不了。”冷漠而清寒彻骨的回答。 “那么,我教你绣一些竹样,我知道你不喜欢花色,所以选了三天才选出来的样儿。你看看?” “放着吧。” “......那么,”再接再厉的热情见清风投来一束寒冷如冰的眼神后戛然而止。 往常彩姑会闭嘴,甚至会悄然退去;然而现在她却隐忍过后又一次的努力,近乎带着恳求: “那怕这最后一次为彩姑吹一曲箫,好吗?用你的八音箫。” 这个女人,她今天有些异样,清风多看了她一眼。即使是寒冰也会有火种的时候,出乎彩姑意料,清风拿起了那支上好纯玉制成的八音箫。 “我知道这有些过分,但可不可以吹那首你母亲的‘风起花落’呢?” 磕桌一声轻响,寒玉知道自己毁灭了那最后的希冀。望着那桌上熟悉了三十年的八音箫,和窗前背向自己暗示着“送客”的纤纤身影,渐渐的与心中存了十多年的那道身影重合,她隐隐猜到的真相,与那隐晦着即将绽放皇朝的光芒,彩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明白,服用“惘生散”后,表面上是真正忘却了以往的那些痛苦;然而,真正痛苦的代价在以后:在药力有效的时间推后,“惘生散”会不断的侵蚀人性,令服食者心里莫名的痛苦抑郁,孤独沉默,然后遗忘掉所有的快乐,效果在人也在药。若是人的秉性潜意识里有着坚强执着的对抗意念,那么则会好上很多。 “那......清风,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人生多少残酷,都要坚强的活下去。因为你母亲的使命,也因为你自己的人生。” 天阴了下来,彩姑没有受尔荣的安排沐浴等待圣上的临幸。此时的她出现在幽冥灵异的皇室灵堂,因为那里悬挂着的画像中有一幅是美丽永远都不会消逝的她的主人的画像,而她就站在那里,神态是那样的安详,一丝不染尘世的忧患。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这一切就不会如此发生了吧。至少,清风不会是个奴藉不能自主的孤儿,老皇帝不是将要往生的垂暮老者,就连她自己,也不需要面对如此无可奈何的选择了吧。 高梁皇殿,长悬七尺白绫。 彩姑望着画中美丽的容颜,“公主,清风长大了。寒玉无能,但终于不负您所寄望。奴婢这就来与您相见。” 画中美人依然微笑着,一如她生前的宽容,给予世人不尽的原谅。只是这座幽深古老的大殿之上又多了一缕芳魂,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