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踏涉*梦回长安
“我不想骑马。”那样太快了,仿佛迫不及待的要与她背道而驰的心回去似的。 “为什么?”被飘雪警告后一直忍着未开口的大师兄,听了她的话后脱口而出了这一句。 双手很自然的,将长发全都拢到身后,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反而极其平静回问一句:“你们到这用了几天?”清风只想知道自己还有多少天可以不烦恼。没有命令不得随便进京,加上她能荒则荒的心态,并不想离开这片熟悉的竹林而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对于将要面对不认识的人,生活在不安静的氛围里而感到恐惧。 “刚哥哥为了早日来接你,自京城领命到这儿,那是快马加鞭时刻不停啊。”飘雪天真的说着。忽略了的是某种意味不明的情绪。清风敏感纤细的心捕捉到了什么,看了看她,然而不经意间又闪过脑后。 “是啊,”靖刚难得好好说话,“朝廷限定的时间是七天,若是快马则只需要五天,你还可以早日到达京城。” “那坐这个车呢?”清风顺手,厌恶地指着一旁金雕细琢镶缀宝石香料的马车。既然不能够徒步拖延,那么坐在这个并不怎么喜欢的东西上,又如何呢? “......”靖刚有些犹豫,但毕竟他们本就是准备了这辆香车来的么,“第六天总该到了,但不确定时辰。” “就是它了。”明了距离的长短,以她自身的脚程来算,两天绰绰有余了。但此时,她是不会笨到这个事实上炫耀的;心里揣着明白,不露于神色之上,装着糊涂的无辜和淡然。 京城,这个她无论如何不想来的地方,她回来了。药物作用,她性格里饱含着清冷;那些温暖、甚至柔和的部分被没入了她的心底深处。她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从没有想过,不知道害怕生死,却因着一个被改变、不曾熟悉的环境而畏惧。 繁华帝都,处处洋溢着热闹的喜悦。长安城外微风拂动,绫罗纱帘轻起,纤纤素手沿帘划开,是明眸娇颜的春色。 鬓边小手指般粗细的发辫系着五彩碎石玉,盈盈辉映着她一袭粉蓝色的纱衫长裙;发辫因着少女兴奋地半转身与帘内人交谈而垂落下来,在肩颈处留下美丽的弧度。 “清风jiejie,京城到了。我跟你说哦......”连珠炮的话语是那样娇脆,和着耳垂边的坠玉叮当清响,发带在微风里飘扬翻飞,像雪花般听之心喜,一如精灵、水珠于荷叶间跳动。 清风很安静,看着飘雪的眼神淡淡的情绪并不热切,却是非常认真的在听她说的内容。 总归无事,莫名觉得这个小姑娘活泼可爱,是在真心与她;所说之事又是自己从未听过的新奇。虽从不对意外之事产生太多好奇的本性使然,此时,这个如珠玉般娇俏温柔的玲珑少女,那是自己总归要做点事情的一心一意所向。 “飘雪,别打扰你清风jiejie。”帘外坚硬如刚铁的声音响起,跟着飘雪下车时手扶车沿,清风抬头看了声音主人一眼,秀气纤然的颦眉轻蹙,转而平淡如初。 仿佛一个柔软如绫的环境突然被一道锋利毫无预示的刀口劈裂,这个给她印象中一如初始微薄记忆的----是这样一个满身钢铁一般傲慢自大又不成熟的男子。英武不凡的外貌下,却又显得盛气凌人。 这个男人在她回眸间似乎刻意显露出漠不关心的举止,表情与多余掩饰的动作非常扎眼;然而不经意的,清风感受得到那种被视线射视的压迫感。那种说不上来的......窥视。总归是心理上的某种情绪,她不习惯把自己思想放任在胡思乱想的处境里,往往哪怕是真的也会抛诸脑后,不再去烦心。然而这个男人......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周身带给别人的感觉是她所不喜欢的。 飘雪无奈地看着经年深居简出长在山林钟秀的清风jiejie漠然背对着刚哥哥。刚哥哥自小习惯了宫廷与军队规矩、擅讲官话,甚至与飘雪同门之间讲话也会不经意的显出傲气和习性来;一路上刚哥哥无话找话还说要带她去享受、见识盛京与皇庭的锦衣玉食、华丽生活,然而jiejie非但不感兴趣甚至更加冷淡以对的反感着他,致使刚哥哥简直不得其门。 二人的相处简直可以判定为:格格不入。刚哥哥又不是好脾气的主----他喜欢jiejie,但jiejie显然无意于他。因此几天的行程里,都是飘雪在使尽全力缓和,没想到她娇俏玲珑小美人儿,竟在此时做着连自己都心烦啰里巴嗦的和事佬。真是扼腕! “刚哥哥,清风jiejie性情淡薄,刚刚来嘛,一时还不习惯,你就不要苛责了。”连撒娇带敷衍赔罪,她是混中老手、惯犯。 被说之人果然怒气窜起,“我怎么苛责她了?我那是----”还来不及说的话在看到早已被飘雪拉着跑去集市方向的身影而无力消散。 是,他承认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却在初次见到她的一瞬间里变得特例,就在那遥遥的一年半之前。心里很确定的是,他要这个女人。“你以为回到宫里也能像你一直生活的那样妄想、不奢不欠?!别妄想了,终究得削掉这份不切实际的清高。” 清风不会忘却,一路上的相处。这个男人给她无波平静的心中产生了压力、窒息。而她不喜欢这压力。她几乎不与这男人说话,对于他的问话也不是每句都会回答。飘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她从不在这个男人面前多显露一分,仿佛那些与她无关。不论八卦,抑或切身的事情。眼神交会之间,她会避过闪躲,尽量的生命之中与他无从交集。 竹林生活清幽而安静。无端的介入她心的这压力,是不太容易适应的。然而日子还长着呢,只好这样。也许心终究不大会随之改变的吧。微波拂动的情绪,在随飘雪踏入京城街市的热闹繁华与新奇时,被风无意识的吹散了---- 京城里人山人海,如鱼群,如灯雨。每个人都光鲜亮丽,丝绦锦履,举止斯文之优雅,谈吐纤细之缭绕回梁,三日不觉的,是歌声。舞袖云雨,擦肩时佩环响动,琳琅风声。 人们欢歌笑语,色泽之新颖,还有互设买卖时的热闹非常。 走在街中,两边吃食摊前,摆卖的糕点琼浆精致细腻,甚至还会有那种高鼻梁深眼窝的外族人,他们在卖一种紫色的浆液,盛在透明澄亮的酒器里,阳光下紫红晶莹,熠熠生辉,霎是好看。 像是一个世面,好一个诗画美人而繁华如梦的商市!这万里长安军威聚集的帝都盛境! 但飘雪说那种外族酒怪怪的,有时是甜的,有时却是苦的,涩涩甘醇难喝极了。就不知道自己每年奉命于竹林风中用竹液晨露亲酿送入的朝廷圣品,二者谁会更得益彰? 由于“竹林风”,而被廷上赐同名饮物,每每在月光下,那原有的青碧光泽就会渗入月色,流光溢彩,宛如仙境幽女的轻纱广袖,凌空舞动;品之,唯景忘俗。 只因不适身体和修习,这亲手承接之物,她竟未曾真正的尽享饮尝过,遗憾哪......这都在想什么啊,清风不自禁摇了摇头,清浅中带过笑意,快步赶上飘雪一同赏游。 手里没多少东西可拿。除了飘雪带她买的“雪云斋”的“桂渍潭糕”,简单的行李也只有几件轻便衣衫和必要物件,包在一个小的扁平的包袱里。而这京城中人果然是不一样吗?这次出来接她回宫,尽是飘雪梳妆打扮的物件就不下一只盒子,药品,银两,纱裙秀纺......连那位本该惯于行兵打仗的男子,竟也是衣食住行准备的应有尽有,却又以消遣居多。在清风的眼里却只有一个字:累。 摆脱了马车和钢铁人,又被飘雪拉去少女美妇云集的一个摊位,只见摊上尽是女人们的妆扮用品,什么香粉啦,胭脂啦,花黄花簪啦佩饰之流......其中很多清风都没见过、叫不上来名字的器物,花样繁多,应有尽有。少女们似乎笑得特别开心,娇嫩的纤纤素手精心细腻的挑着颜色各异的束发缎带,尽管很细易断并不实用,但染出的颜色却是漂亮而透明的,系在发间走路时风移影动、飘飘荡荡的,别有一番仙意情景。这时,清风不难想明白了,一路上那些越来越多的文人墨客,虽不至于娘气,但至少单色长长的束发带,实是在显示了其内心心境的一种飘逸崇仙的追求,至少说是一种意境。争相效仿,百看不厌。 想来不难明白,京城人士无论学识抑或见识心理上,在在都显示着时尚与先进;衣着华服与追求高织工技术的轻纱罩衫衬托下,清风受到了那种“拂袖、萍水之交”的感觉;真美。那是一种熟悉而久违了的感觉,记忆中仿佛也有这么美丽品味的人儿......竟被自己遗忘。 拂袖流年,繁华一梦。 一抹白衣,一身青碧。人世间纷纷扰扰,擦肩而过的必然,谁也不会存留于心。顶多一时兴起了好奇与赞谬,多看两眼;伴着会心却事后不过心的微微一笑。 然后,人性本异,浮云晓月间落花流水,如清风这般抽空的清灵之心,竟没有留意那......回望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