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京华闹市
一抹白衣,一身青碧。人世间纷纷扰扰,擦肩而过的必然,谁也不会存留于心。顶多一时兴起的好奇与赞谬便多看两眼,伴着会心却事后不过意的纯然笑意。然后,人性本异,浮云晓月,落花流水;如清风这般抽空的清灵之心,竟没有留意那......回望的眼神。 热闹繁华的街头,这边是女子们娇笑云语的场景----香鬓银环,玉佩叮咚。最多不过有个不识相的家伙环抱双臂,靠着身后的廊柱,两眼无神且呆滞的望着那些珠饰与女人,也颇有耐心的等待着她那温柔巧笑的同伴小美女飘雪。 “jiejie、jiejie,你要买花吗?好漂亮的花哦!”清风的心被浅浅的稚音惊得软了,低头看时是个没有多大力气、轻轻揪着自己衣衫下摆的小手,顺着小手看到一个可爱的招人喜欢的小姑娘。大概......有五六岁吧;又或许三四岁?不常见人,也就不大有这种认知。 童稚软软的话音,甚至不大能说得清楚,但那神情是真的很认真很努力。 通常人看到的人都是会有恻隐之心的,或者买上几朵,或者受不住周遭人的视线掩面离去。然而清风却表情严肃,“不,我不要。” 小姑娘听后好失望,小嘴轻轻撅起,眼光闪闪,可怜兮兮的,“那么好吧......” 该对小姑娘如何,清风不知道。想着该不该问她时,小姑娘却已经走开了。那花确实是不需要的,所以她就这么做了。于她身后充耳不闻的是市井喧嚣,百姓们买卖双方的漫天杀价和偶尔飘来一阵新鲜出炉包子的香气。 寻常人家,知识浅薄者居多,百无聊赖的时候与人说些八卦,唠唠家常。经常的,与一些自命文人的读书人讨价还价;楚楚衣冠的官家老少爷们,与些莽夫讨价的方法各不相同。他们大多引经据典,把商家骗的晕头八脑,最后贪得小利;也有的穷酸迂腐,气势身份上不屑与这些"铜臭"说一句半字的。好笑的还有莽夫,这些人武力惹不起,偏偏简单运算逻辑又有限,于是乎,是很讲道理啦,却又不自然间,不明白时的言行举止把小摊贩们吓得眼皮一惊一跳的。所以说做生意人不容易嘛,说书先生看到后也会摇头大叹三声的。 “爷------爷爷!”一位少年小仆喘着粗气撒腿狂追。小命都快跑没了,勿自在那乱吼,上气不接下气。 突然被前方不明物的停滞一撞差点飞出去,幸而"嗤"的一声打滑刹住脚步,可怜这鞋底又废了,哎哎哎,暗自哀叹老伙计,你又活不到明年开春了......刚一抬头---- 一根食指夸张的伸向他面前,“噓......!”内功极为了得的嘘了好长一口气,让少年直作噤声,嘶沉低哑的声音威逼利诱:“你想过年去边疆报到吗?” “爷!”卑鄙!愤愤才不惧于他光吓人没威信的模样呢,边叹气边佩服他老人家不修边幅。没错,眼前这位就是堂堂的齐王独子,少年聪颖、睿智果断。然而人前,他得天独厚的金玉样貌与身世为众人推崇仰慕,文武双全又得当朝帝后垂青喜爱;可人后,特别是生活在他身边的下人比如帽帽、齐王府管家、厨娘于他自小的深刻了解却是完全的生性随意、不拘小节!虽然他平易和气,不太跟人计较是非,但也有不喜欢的人、很针对的事,比如夜阑郡主,又比如齐老王爷。 这位世子少年时期的行径比较恶劣,只要他想整地人总是令人防不胜防。十四岁,单纯而叛逆的年纪总是出言不逊、冷嘲热讽,甚至有时弄出些恶作剧:在给夜阑郡主送新制衣裳的丫环漆盒里放毛虫、花蛇,吓得郡主总是哭得惨兮兮,直嚷着要回南谷去。齐王发怒,亲自执杖抽打世子。被抽的时候一声不吭,可每每抽完了他依然如故。当然郡主心里应该是喜欢世子的,同龄的皇亲子嗣里很多少女都喜欢他。于是郡主总也屈尊纡贵的跟厨娘学习制食,尝试着为世子送些可口好看的点心品尝。按说主动示好没有谁会拒绝的,可承若一边肚子里流着口水,一边却当着夜阑的面把那一盅鲜香可口的热浆果“不小心”洒了,还把汤汁溅在她手上,眼看着就烫出了红红的包。承若一边笑嘻嘻地戳戳那包,一边就溜得老远免得她这个告状鬼又让自己挨揍。可这些年他主动请旨离家返回青州戍守之后,慢慢的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顽劣了,至少在郡主与老王爷面前,他不再冲撞与尖刻,似乎是变得沉默有礼。见人知道要请安行礼,回来见了面也主动与郡主问候,眉眼不再僵硬而变得温和,带着迷人的笑意,但也只限于问候;行为的改变,反而却令夜阑内心深处更觉得迷茫疏远而惴惴不安。 下人们都说,世子是不喜欢郡主的,可婚约摆在那里,他收到调令这次也安分地回来了,难道不是对郡主有意吗?就连最贴身的小厮帽帽也不知道世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不也是溜出来的吗?” “皮痒了是吧?谁说的!欠揍。” “瞧您这健忘的,明明是奴才才说过的呀~还不是王爷与郡主在前面花厅品鉴诗文,郡主刚说要请您,您这可不就溜了么?”小仆好笑的看着爷被一个“溜”字噎到面部铁青。 想了半晌没有借口反驳,承若只有好没气势的“切”了一句,继续沿着热闹的街市走。 走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承认的伸了个懒腰,松了口xiele气,嘴里絮絮叨叨:“讨论诗词歌赋哪......”家中两个书香文人整天文绉绉的恶心来恶心去,“好心烦啊......”都是前人的东西,他们俩外人在那儿锦上添花、奉承扯皮?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讨论的。 小奴帽帽听了,在他身后一阵好笑。 “哎~~我可没说哦。”那不是我说的,世子开始习惯性赖皮反口。是!这位爷溜出府去,只为了对父亲与meimei的敬意与疼惜,实在是不愿让他二人看着自己没什么兴趣而打瞌睡的鬼样子,反而扫了人家雅兴。倒不是说他不能够诗文雅志,只是真的很没意思嘛。也算是与他年幼时期的一些易处心态有所不同,这算是一种成长吗? 反正此时性情未定的他还没成亲,凡事不必太在意,溜了就溜了,说到最后倒是也没啥大不了的。不狡辩啦,认就认了呗。 真是异端,怪胎!也是好人,为大家所喜欢。 “是,爷,是帽帽说的......爷您哪有说啊?”小仆眼色好,嘴又甜,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替主子担了也没什么的。 “说实话,奴才觉着吧,郡主额......小姐,小姐对爷一片真心,可毕竟皇家深学闺秀,又不好说的太明显,”跑着才赶上前面奋奋小跑的主子,“爷,人家能做到这个份上,您还想什么呀?难不成还要挑个皇家公主不成?” 谁都知道夜阑不是齐宁的孩子,却只有默认了多年,受了郡主的特封,享有尊贵的荣誉。只为了也许齐宁心里无法说出的心事。白衫滴血,长发丝缕垂落,削功降爵谪守青州他也毫不在意。直到酉贞大难的时刻,“皇族和亲”这种必要的自救手段,被外族皇子看上想要娶回他族之时,在夜阑仅有十五岁的那一年里......为救夜阑,齐宁再次俯首承认他誓死不反口的她的身份,并非自己所出。于是...... “闭上你的大乌鸦嘴。要真有那样的好事儿,先把你嫁过去!”猛拍帽帽头顶,承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什么叫‘嫁’啊,爷!这也太伤奴才自尊心了......”“唰”地眼前一花,身边主子竟已纵身而去,也只来得及听得一声"刺啦"车鸣金铁之声嘈杂入耳,就见也不知是谁家的高头马车,因马受惊失控急向前冲。而马车夫手拉缰绳不果,早已被吓得失了神,眼看人群惶惑的分开一条茫茫大道,才嘘了一口气。 却在承若稍稍停步之时,前方人群中矮了一截的,竟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四五岁的小人儿来,手臂上还挎着个盛满鲜花的藤篮。小女孩反应慢,当她发现马车时,竟停在当下呆呆看向迎面而来的狂奔---- “笨蛋!”少年只得又提气冲上前去,目测距离和估计的时间大概差不多,却可恨马车夫眼见不及,竟弃马跳车!如此一来车速更快----承若的心就像拼命吹鼓的气球,人家又拿针在气球后面给你扎小眼儿似的泄气,可恨。 彼此越拉越远的距离更加难追,如此形势,救人之心就是死路一条,千钧一发,根本无从下手。路边只来得及自保的百姓也只能纷纷转身掩住了不忍的面容...... 突然地,竟在不知一个什么时刻,不知什么地方,青色一抹光影闪过。谁也不知道她从何而来?怎么来的!只是都来不及晃眼的瞬间,就在那儿了。 眼睛和意识都来不及接受,是无法想象的。 像风一样来逝瞬过,不留下任何踪影痕迹。承若永远也忘不了第一眼她青影一闪,救下那小女孩儿,进入的是百姓的眼里,却也深深扎进了他无防备的心底。最深的某一个地方,他的毫无防备,而她的竟未留心。她在他危救不及的时刻飞窜而出,仿佛化作一抹青碧的光晕,日光下像梦一样美丽。 只见她轻轻踢踏翻身跃入混乱,在触及孩子时抱起,疾速旋转的两具身体侧翻点地向后一跃而起,稳稳立于民房瓦顶之上。 孩子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扯着嗓门大声哭起来,清风呆呆地看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不再管身下马车形势。对着孩子便东拍拍西拍拍也于事无补。而高头大马腾着狂乱的前蹄,周边众人惊呼之余纷纷向后退去。 承若瞪大了双眼----如此危险下救人,电光般跑得比疯马都快,直直令人作舌。不怕死吗?万一追不上、来不及避开呢?震惊于她的思维方式和行径,但没时间发呆,他一个机灵奔向疯马,运气顺手一掌,正好击退惊马与重木花架子车坠落时偏移的方向,免了围观百姓受伤,而车则由于自身力量反噬翻倒破败在墙角急急绕着轮子。 当承若跃上屋顶时,只剩下哭声震天的一个孩子。四处寻觅人群也不见那人踪影,怅然若失,只好默默地抱过孩子落下地来,将孩子交给她的亲娘后,原地等待着朝他跑过来的小仆。 帽帽显然吓坏了,奔过来第一句话就问:"爷、爷,您有没有怎么样?!" 被关心伤势,承若这才想起手上的感觉来。“呼!呼呼-呼呼呼-呼----”皱眉夸张吸凉气,一连串好好笑的表情,好像很严重似的,才以苦瓜脸的表情龇牙咧嘴着低声回应帽帽:“手疼。”是刚才凌空一击之下所致。 “哇啊啊啊啊。”被吓傻了的小女孩呆了好久,这时候又大哭起来,“哇啊啊啊啊啊。” 承若转身面对小女孩:“笨蛋,小笨蛋!”力气不大,但有节奏的一下下戳着小女孩的脑门。要是他家的“小女孩”,哪有这么笨的。是吧?小蘑菇。 忽然右肩被什么东西敲敲、钩着倒退,承若没有回头,斜眼看到是一只铁钩子,好家伙!居然敢暗算小爷。他伸手去捏铁钩两颈,奈何钩子竟然向他前伸轻巧躲过!承若来了兴趣回捏,钩子仿佛知道他的路径再次侧翻歪走。嘿?这一新奇玩法瞬间让他忘了手掌疼痛,越挫越勇。呼吸之间这一爪一钩此来彼去,互不相让,攻守间各擅所长:钩子锋利,三刃需防其伤;人手灵活,擒拿亦躲制肘。 忽然视线里又飞出一个奇怪的小物件,只听得闹事对角处那翻车的马夫“哎哟”通叫一声,承若才发现刚才差点撞了孩童之人企图登车逃跑。身后铁钩抽走,扎扎呼呼的一个声音响起,“去,先处理了那小老儿咱再继续玩着。” 哼,承若心里有数,也不回头看便大步朝人群走去。“喂,老伯,你伤人了知道吗?” “你管呢!”约摸四十来岁的马车夫有些心虚,不顾周围人小声议论,气势上先蛮横压人。“滚滚滚,黄毛小子你毛还没长齐呢就管起爷爷的事来啦?走开走开,别耽误你爷爷的行程。”说着抡起了似乎是杀过猪的壮臂就要当胸隔开承若,旁边的帽帽双手捂住了脸不敢去看,惨兮兮的说了一句,“真可怜。” 下一秒钟,承若就将壮汉反剪了压着,任壮汉蛮力如牛反抗,好几次大家都以为他会脱手,然而承若咬牙强制扯了马车上一条牛皮绳绕了数圈将他绑了,推了一把扔在地上,荡起半人高尘埃。 “你没权力绑我!知道老子是谁嘛?” 疼死了,看看被这蛮牛掐红的手腕,在承若的认知里一直以为,只有女人才会用爪子掐人的。盯着地上挣扎着频频回头的莽汉,“是,我是没什么权利管你,但我有能力将你移送官府对吧?明知闹市有百姓人家的稚儿老人,你造成这样的危险局面居然还有脸逃跑,知道什么行为吗?放在战场上,那就是逃兵!......至于你是谁我管不着,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肯定不是我爷爷。” 壮汉终于费劲地抬起头来,恨恨的瞪了一眼承若,“想找麻烦是吧?我犯什么法啦?你就是送官府也没法定我的罪。我还告诉你了,我干爹是京城府尹的侄儿,你要是还想活命,就乖乖把爷爷我放了,否则惊动了他老人家,没你好果子吃听见没!” 明知稚儿无助却还是躲避即将傍身的杀人罪责跳车......这并非罪证确凿的明案,其实任谁也没办法定罪,毕竟性命与救助相左时,若不违背律法谁也没办法说什么的。可人情就不一样了。小儿需怜,也不能说大人就活该丧命。其实承若,也只是吓吓他改过罢了。 承若兀自沉思了一阵,也只是摸摸鼻子,“行,你干爹我记住了。帽帽,和这几位大哥把人压到紫光寺暂且关着,然后叫杜如远那老家伙速到校场做客......嗯,咱家就别去了,惊动了老爷子事情反倒不好办。” 帽帽娇俏地跳起来行了个礼,笑嘻嘻的扯着嗓门回话,“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