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时年少
碧波荡漾湖面彩鱼悠游,周围假山静谧,天外生出一个天来;湖水由城外山泉寺引进,沁凉心脾,透彻肺腑。池可见底,鱼儿和乌龟逍遥自在,乐得逸享天年。 半晌见她不吭气,清风也不急着问话。 过一会儿看清风依旧平静的模样,还是憋不住了,于是就见着这位飘雪姑娘转身挡住了清风的去路,试探她:“jiejie,你怎么不问我?” “问什么?” “问我干嘛叫你出来呀。” 此时没有什么路过的宫人,若是有,看到她们这两位一个穿着雪纺一个穿着粗布不分前后地走在一起,还是要大大惊奇一番的。清风面色无波,双手撑在白玉围栏上,“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说的。” “什么嘛,你看你现在什么样?”急得飘雪不禁跺脚,“咱们当年说好一起成为四季堂掌堂的,你现在可好,回来一共才三个月,居然跑来当起宫女来了。噢......平时找你都找不见,东一个角落西一块空地乐得逍遥自在,倒是累死我们这些命苦了啦。” 清风笑了,这个小美女被惹毛了,转来数落她了。“‘当年’什么事我不清楚,有没有跟你说好,我也不知道。至于各司其职,我做好我的宫女,你就安安分分当你的医官就好了。” “你......你......气死我了。” “那个吃糕的小姑娘呢?” “让我给送回去了。多大点事儿,”飘雪摆摆手,“那帮小萝卜病了伤了都得劳驾我料理她们,吓唬两句就不敢再轻易欺负人了。” “说重点吧,什么事。”清风觉得此时的飘雪才是最好看的。 “那好,刚才我听到你们说承若殿下了。就问你一句,你喜欢他吗?”此时走到密林够阴的了,可是飘雪还是惦记着回去找块凉凉的空地,这样走下去实在是太受罪了。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直白,清风也便顺从自己的内心,没头没脑的回答,“我不喜欢他。” “真的?” “真的。”话说回来,“我为什么要喜欢他?”清风看着飘雪,不明白她的意思。那个人有这么好吗? “呃......”为什么喜欢他?飘雪答不上来,但很高兴清风jiejie没有那样的感受,真可真好!心中忽然拨开云雾般舒畅,心里的感受反映在脸上,于是她开心地拉着清风走出密林,“走走走~”打算带她到药庐,好好喂上一壶新研制出来的甘浆酸蜜茶以作孝敬。 “走什么走?”一句话劈了来。但是没有想当然的效果劈到清风,反而使得在一旁的飘雪重复重复着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 清风抬头一看来人,三个月不见她居然还记得,只是下意识的把眼前之人幻化成一颗正常的花花颜色的大萝卜。跟萝卜说话,也许心态会好一些;也不必多理睬,因为萝卜不会生气。 她的这副冷漠平静,看在承若眼里却是极之碍眼的。面前这人一改飞星楼那晚的妩媚轻佻,不多言也不看自己,干什么那么安静?这较之前完全两个面貌,别有一番安然清雅的韵味。因此也使得他不自觉地收敛很多,并未直接冒犯。 “你今天也很好看。”果然淡雅的色彩适合她。 蓦里飘雪跳出来,“殿下你们认识?”目光看的是她极为崇拜仰慕的承若殿下。 “识,也不识。”至少,他并不知道这个百变的神秘女子的真实身份,抑或仅仅是一个名字。明月?还是......清风? 清风......她最好还是别叫那个名字了,想到这里,承若脸上的微笑有着些微的僵硬;勉强之下握拳的掌心微微使了一些他本不知的力度。清风,那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太遥远至天边的名字。 在他的面前,飘雪展现了自己最美好最很可爱一面,甜甜笑了,轻轻拍着手,“那你们就算是正式认识一下咯。” 拉着清风就走近承若身前,为两人互相介绍,“这位是齐王爷的独子承若殿下;这位呢,就是清风jiejie了。” 果然承若脸色随话音铁青了一下,“你真的叫清风啊。”有些恍然,也有些尴尬。嘴角不自然的微笑着却没有上达眼眸,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靖刚,周身硬邦邦的脸上黑着一层煞气。明明知道他也不会回答,却还是无意识的重复着那样的话语:“她凭什么叫清风?”言语之间有着太多的不信与冲动渐渐升起。 清风,清风...... 清风也只是正视了他一眼而已,毫无感情。这个失心疯,一个名字也需要他那么生气吗? 仅仅是短暂的迟钝,承若忽然变得愤怒起来:“谁让她顶替清风的啊?!你们要忘了‘她’是吧?是吧?” “殿下!”即使是遭到孔武有力的靖刚钳制拦阻,承若也决不妥协,瞬间喊哑的嗓音里有着歇斯底里的绝望,他的清儿再也回不来了吗?“她是谁?为了四季堂,就可以随便找个谁都能冒充吗?” “闭嘴!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丢不丢人!”敢如此造次的当然不是省油的灯,承若一回头,“今天热闹了,这小小一块阴凉地真是三生有幸,太子伯伯您安好。” “我好吗?要想我好,就赶紧散了吧。皇宫可不是为了给你们吃闲饭的。快走快走。”常年cao劳国事的太子殿下两鬓已有斑白,他威严地挥挥手,对付这群毛孩子就得跟玩似的念着撵着才行。 直到一众人等离去,太子这才叫住清风,“你叫清风是吧,留一下。” 清风第一次见到他,觉得他不是坏人却也没什么感想,于是行了一礼,低低回应:“是。” 为太子殿下奉上一杯刚沏好的“雪山蓝田”,清风便侍立在旁,静静地端详着这位太子的模样。 他看起来很忙,那华丽而宽大的案前有着批不完的公务,过早的压垮了他的身脊;温暖却沉默的眼眸里即使闪着睿智的华彩却渐已昏暗。他是太累了。 束发上一只金簪固定着朝天冠,两侧垂下明黄丝绦和瓒八宝南海明珠泛着盈盈溶溶的澄澈微光;滚了一条宽宽金边的半纱蝉衣披着,显露出里面华贵的龙纹盘旋明灭的图藤纹饰,时隐时现更显得他身份之高贵,气宇之轩昂。 天之骄子,是此时清风心里悠然而生的这种感受;相较于尔荣王爷来说,王爷是高贵的、威武的,然而更多的是刻意流露出于外表,却掩盖了其与生俱来的气韵,反而最终也只能是一个尊贵的皇子、王爷这样的身份罢了。 这时,太子抬起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她,“清风,你现在任职何处啊?” “回太子的话......”这要她怎么说啊?“清风在浣衣局、织勤院、染织殿均有差事,不过非要说是一个职位的话,该是在训习所受教了。” “哦,是吗?看来你是个懂得分寸的人。”均有差事?亏她想得出来!那不就是个杂役嘛。太子咯咯笑了慈祥。“那你应该明白,今日我们的承若殿下是齐王之子,皇亲国戚;即使太胡闹你也不该就此生恨,明白吗?” “是,清风明白。”好奇怪,诸子犯错,更高的头子有必要降低身份跟她解释吗? “再者,你也不必总是招惹他。” “是。”清风不介意被说得更惨一些,她还记着齐王说过的那句话,“事实”不一定非要说出来,说出来也不见得有什么用。然后呢,她抬眼望望太子,是不是可以走了呢? “然后,清风啊,你过来、走近点......别害怕,走近点,让我看看。” 清风依言从侧阶踏上金级,低头走到了太子身边。感觉这尊贵身份的地位与自己本应该站着的地方是多么大的差异和高度,心脏有些负荷,这遥遥相望的距离是会吓死人的...... “你真的跟她很像,难怪承若会介意了。” 谁?“清风”吗?大家都在说那个优秀的“清风”是吗?清风不语。她心里深深的知道,即使再像,然而她们俩并不是同一个人,为了一个名字自己不需要辨驳也不值得内疚。 出了太zigong,外面刺眼的光线遮得她睁不开眼。才用手捂,就恍见一黑影遥立在阶下。“太子找你有事?” 听音辨人知道是大师兄靖刚,“没。”撇下他就要回青谷寺去了。 清风曾经暗暗将两个人做过比较----不能说喜欢,至少跟承若说话,自己并不讨厌;然而,与这位仅仅跟在她身后,只要她一个回头就会被问话的大师兄靖刚来说,也是有压力的。即使每一次这个承若殿下都不会与自己好好说话,但是清风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可以随心情而走,不必敷衍一样的例行公事回答。然而,承若殿下他,终究是讨厌自己的吧?毕竟自己占据了他心目中一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的姓名。她不懂得人世间的感情,也许所谓的情有独钟就是要自己喜欢的人是唯一的,跟别人是完全不一定的是吗? 哎!那也没办法,关她什么事?她该无所谓的;那些年在竹林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有人说林子里有神仙,也有人说林子里有妖怪。那个时候,自己不是也毫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看法吗?为什么?为什么现在却会在意? 也许,她终是不适应这样有人际的生活,人多了就必须得回答必须得问候,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她将会依赖这种期待,也许,她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她......该怎么办? 刻在雕品身内、不打碎谁都看不到的话:清风想回去。 不经意间,随手将一个夜风归去的雕刻品放在了案桌上,倚着窗棂遥望清清微蓝的月亮...... “今日朕召你们前来,是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了,诸位爱卿都参详参详。” 金碧辉煌的中原皇朝“光耀殿”朝堂上,年纪已经老迈的现任皇帝隆旭帝虽说满头沧桑的纯白了发丝,依然金冠束带,明珠流金,将精神一如他的白发梳理得洁净整齐,仿佛熠熠而生的华彩。真可说是:苍而不朽,白而不乱。 原本像清风这样的小角色是不适合站在这大殿之上的,因不合时宜,也就遭受了很多诸如不能被放过眼的老臣将才满带质疑的目光,当然,这还包括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年轻子弟,承若的眼神。 清风知道那是谁,身站如松,也只有默默下落的眸光在暗淡看似不留心意的时候,心里细细的聆听圣上之言。既然来了,就肯定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她不必置身事外。 而至于眼前似乎很有必要的情况,下朝之后一定会被揪住问话刁难的这个人----承若殿下。哎,其时说实话那天不怎么招待见的正式见面之后,至今已相隔半年之久。 那不久两人又见过一次,也是不太好的碰面不说也罢。而这半年过程中,并非真的就可以那么轻易的相安无事。只不过清风轻身功夫还不错,在每每一个碰面之前,习于隐匿的自己便会消失于人群,或是闪回来时方向之外。这数来数回的经验里也就熟悉了,轻易了。要躲过他,决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目光紧紧盯着她的左后方,相隔两个行间的距离,承若对于圣上皇爷爷的话正神游天外呢,反而一脸严谨的外表下是很不严肃谨慎的偷闲。 他观察着这个似乎总是令自己捉摸不透的女孩,心中自问,好像每次都会以失败告终吧。所以很多疑问他也只能在心里猜测,比如: 她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现身于舞苑歌坊的名伶“明月姑娘”,众人皆知,她是来自边疆小国渤海三境交界的童伎成长闻名之后才踏足中原,成为了当今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飞星楼”头唯一一个会玄琴与中原古琴的女子,也是唯一一个拥有鹤舞与中原上古时候流传下来的飞升流仙舞的女子,其在专注于舞技方面之绝连尊贵自负盛名的夜阑郡主也要望其项背!另外她又才华洋溢,貌美如花,宛若天上的明月,虽身陷暗夜却益加清亮、美丽。 她妖媚然而多情。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再未显出来那种迷人的感觉。是清澈,承若记着她正视自己仅仅一眼时的那种感受----干净,干净的仿佛她的眼里都没有了言语。这并非掩饰就能够装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着迷,流连忘返。 承若不想把自己所知道的她泄露与人前,虽然他总是以这样的说法来威胁她的。其实心里面想的是希望长长久久的看到她,不论她的哪一面。就比如说今日面圣,她的打扮穿着可真好看!梳了个简单利落的轻髻,以两根长长的碧玉簪固定在脑后,两条细长的同色丝带轻轻地躺在身后柔软乌黑的缎发之上;鬓角不簪任何珠饰,其下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悬了两枚小小的叶片形坠子;呵~女子以柔为美,宫中惯例为她们准备的皆是软烟罗、青蝉翼等数层轻薄纤细的纱罗制造。结果呢?她倒省事!一件硬质夏布上清浅地绣了为数不多的叶片花色暗纹为底,外罩一件同色花叶绫了事!虽然看上去......嗯还不错,但这样非男非女的装束实在是太奇怪了不是吗? 犹记正式见面后不久,他们又见了一面。想到这里,承若不禁笑出声来。为此还招致圣上的咳嗽和父亲的汗颜。 但那确实是一次很有意思的见面。 刻意制造一些看似美好的机会或是幻觉,柔弱的姑娘借此来借助涉世不深的年轻男子大男子虚荣心的保护,达到给人家深刻印象的效果---- 承若一向反感这样的女子----不自修身心、却要妄想一朝的富贵荣华。被骗的那些男子都是傻蛋!就像今日,阳光明媚的这么一天,却总是有些狂风浪蝶来坏人兴致。 再一次的...... 眼看这个迎面将要倒在自己身上的柔弱女子,一身白衣胜雪,浅色调的绢花珠饰,发辫成盘成柳,一声娇吟就要绊倒在自己身上---- 恶劣。承若回身闪避不过,长剑抽出,适时地守在在女子冰肌雪肤面前。只吓得来不及的媚态转眼间就瞪大眼睛哭不出声来。 “怎么还用这招?”想象上一次好惨的自己,还是好心放低了声音来为这位姑娘留住最后一点残面。唉,不知自爱。 “殿下......”姑娘怯懦着羞红了脸,抬起头却绽放出一抹迷人的娇艳。 恩......好像是荣王爷身边的人吧?飘、飘雪?这女孩还真是大胆......正要口头教训教训就放她回去,蓦里斜空飞射出另一女子,青绿色衣摆带过一阵风。刹是好看,但又来一个? 皱起眉来的承若还未赞赏完毕,这女子已经横臂轻轻将飘雪格至自己身后护卫起来,反身一支碧绿玉箫已震开他的剑势,势均力敌。太快了!这一系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是她!承若笑了。 “光天化日欺负弱女子,即便殿下也不可饶恕!” “我哪有......”无奈越解释越乱,干脆就不说了,承若大度的笑了起来。有意思的女孩,正巧又能和她打上一架。丁丁呛丁,一阵剑箫相击之声,若不为打斗,则霎时好听。 剑锋寒芒斩刺劈击,玉箫流彩氤氲着截脉控xue;金玉相击,玉箫一击即走,不待削断、不等金戈触手;然承若手中之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她身侧半分,并非他功力不济,而是清风在身俱极高轻功的旋转腾挪间皆配合着手中不停滞进攻的箫管走势,认xue之准不留情面,以闪击为主几乎不防守回护----试问他几乎是打不着的情况下,对方又不需要空出精力来防守,这两相较量下承若顿时就失了先机变得被动。 好个聪明的女孩!上次被他削烂折扇的经历,这就能够悟出求生反控的手法。 此时承若根本没法因她是女子而让去半分,话语中似带着愉悦逗趣,可骨子里因她牵涉到“清风”,下手处也不甘、不愿,于是打斗场面险象环生,精彩异常。 清风每次看到这个人就没好脾气:被讽刺与一个自己从不曾见过面的人频频作对比,被说得无地自容,不就是被误会成明月姑娘了吗?这个不留口德的“殿下”甚至提议让她去验什么非处子的境况,戏言要赶她出宫。 这一击击得清风顿觉心腹间一股血气上冲,运功压制不住,再加上这家伙只要一遇上就缠着她打架,真是苦不堪言。隐伤旧疾这种事清风当然不会说出来,跟他说干吗?自己的事情就要自己来扛,若是到了战场上敌人会因为你受伤而放过你吗?所以从不需要别人来管。帮忙?谁会帮你? 直到一旁干着急的飘雪瞧准一个空隙冲上来阻止了两人,否则这周围看热闹的宫人越来越多,要是闹到圣上那里可不是好玩的。清风一看掌风过处是飘雪其人,立即回撤收掌;同时她不信承若,挽臂勾了飘雪也逃离他的剑光。 这可把飘雪急惨了,好端端的想给殿下制造一个美好的相遇,谁知道会杀出清风jiejie这个冷血的愣头青?哎!一切又是白费! 清风眼光直直地看着她,不懂;明明被欺负了却又亲手阻止自己为她报仇?想不明白,转身谁也不理,青天白日、皇宫重地的,竟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施展轻功朝青谷寺而去。 也就是那日市集“恶战”下来,清风就感觉不对劲了。回到青谷寺的时候,想起至今似乎有些混乱的局面,她和那个承若,她俩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很尴尬了,清风不想和这个人再见面了。 也只是桌前喝了口茶,还未坐下,突感心口一阵惊痛,几乎让她窒息的感觉。口中,竟然就这么一小股血落了下来。 清风并未惊讶,也许是习惯了。瞬间阵阵冷热轮番,盘膝运功不多时,已风平浪静。嘴角沾染血浆,竟是笑得那么无心冷情,然而此时的她,已换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