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康老大人
依然是上次那个阴冷纳凉的偏殿,清风依旧是下跪行礼。她不发一言,因为不清楚刚才还见过面的人再次相见,应该当作是今日初次问好还是什么的?于是低着头默默行礼,干脆就什么都不说了。 尔荣王爷也同上次一样不急着让她起身,清风不知道他重新召见为的是什么,良久眼前却出现他的皂靴踏在波斯暗红色的花哨地毯上来回地缓步走动。“你运气很好。”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荣王爷一挥手,一个捧着托盘的小太监就笑吟吟地走了过来。荣王爷仍是用着他那只筋骨结实的右手,勾了盘中连着缎带丝线的小小一枚晶石玉佩递到清风面前。“拿着吧。” 就着他的手,清风双手接过时看到了那阳光斜照下晶莹透亮的华彩。小小的一块正好盈握掌心,它是清风说不上来的晶石所造,黄澄澄的却是透明的,玉牌正面浮刻着篆字的“风”;翻过来是古雅古韵的竹意。 “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资格尚不能得此殊荣,只是刚你也听到了,圣上命你们出访渤海,出了事只会给朝廷、给我招惹麻烦。因此这牌子就先赐予你,时刻记住你自己的使命。” “是。”清风复拜谢恩。 荣王爷仔细观察了一番,终失望于并没有从她脸上看到丝毫欣喜或者被自己打压不配后的落寞,烦躁着挥挥手便让她出去了。 望着她离去那相似的背影,荣王爷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她不同于那个女孩,只一块金或一只美玉便足够让她心花怒放;她甚至不怕死,不怕伤,对任何人任何事物的不留恋,至少从她身上从没有看到过求饶或者更在乎一样东西的珍视......那么要如何对付她呢?试问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还有什么弱点可言? 清风平静的走在檐下宫道上,见一绯衣老人双手轻握成拳举在腰间,目眺远方训习所,踟蹰的步子忽进忽退却始终在原地徘徊。他也是适才大殿议事之人吗? 清风麻木了双眼,在经过他身边时迈下石阶而去,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打算帮他些什么忙,依旧秉持着她不管闲事的习惯。 三日后再次步入金碧辉煌的大殿,本是听从圣上细述此次出访渤海的具体任务。却没料想未进得大殿正门就沸沸扬扬的传来嘈杂争论之声---- “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证据呢?证据在哪里?” “要什么证据,事实摆在那!我说堂堂兵部尚书养兵千日却偏偏在此处主和不主战,还要什么查访暗探?呵原来是推托军资不足、偷工减料啊!”清风记得此人便是那日训习所外的老大人,他在跟炎大人争吵吗?此时圣上手中摸着两截断裂的枪脊,连着散接的军士战甲一同扔下堂来。“谁来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圣上老臣冤枉啊,”炎大人深深鞠了一躬,“炎氏一门,世代忠良,深受皇恩,绝不敢存半分苟廉鲜耻之心!老臣自掌兵部以来,鞠躬尽瘁、通宵达旦,从未出过一丝一毫的纰漏之事,也从未出过任何一个败德之兵!不信圣上可派这姓康的老匹夫打开军械库的精钢铁锁彻查......但如若没有,臣今日所受屈辱,望圣上为臣主持公道!”一双苍劲的老眼转而瞪视着康大人。 康大人一生耿直,为中原皇朝内政外交办过不少要事。晚年虽得一活泼可爱的小孙女,但不久儿子却战死沙场,情深义重的儿媳二话不说,一道白绫也随之去了。如今康家人丁凋零,万一再因此获罪,老皇帝也于心不忍。他瞅瞅康大人,又扫了眼静静躺在地上的无用军资:“你确定?” 康大人知道圣上这是给了自己考虑的回旋余地,若是自己这时改口,依然能够为圣上保住。然而,他迈前一步,恭敬执礼:“老臣确定。” 于是,圣上向荣王点头示意,荣王派出了自己门下的靖刚、清风护送并担任监督之责,随康、炎二位大人一同走一趟城西皇家军械库。 一路快马加鞭,颠得马车里两位老大人算是去了半条命,但事态严重,二人谁也没有出言喝止马车夫慢下行程。这是清风生平第一次见到军械库是这般模样,两扇封锁严密的精钢大门差不多有两人叠起来那么高,有如人腿般粗壮的锁链绕了十二匝才解下来,砸在地上是沉闷的呜咚之声;在数个孔武有力的侍卫们将门缓缓拉开时,清风看到了那门厚重的侧面。 军械库的格局并不繁复,只有内外两大间而已。最先映入清风眼帘的是十六块石床上整整齐齐的排放着各式枪戟,靖刚拾起一支试了试重量,又把它扔到清风手里拔了自身钢刀与之交撞,顿时生出万点星火,质量竟是实打实的。清风放下长兵,就见着康大人大步迈向里间置放劲弓箭羽的架子旁按按摸摸,于是也随之而去。靖刚一挥手,手下人立刻有序的四散十六张石床处围成一个圈细细检视,“全都给我认真点,不许有丝毫马虎!” “是!” 查了一遍又一遍,眼看装备精良,个个尾柄处都打着官印,康大人额前一颗颗汗珠流下。检视兵器的双手也变得无章的乱起来,嘴里喃喃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回禀大人,城西军械库现存所有弓弩矛枪不多不少各十二万、箭支五十万;与当日奉令制造数目分毫不差。” 夕阳西下,天边暗云像一层层纱,不时地包裹着不具耀眼热度的红日。光耀殿外,伴随着一下下钝响的廷杖之声,太监刺耳的嗓音一声声喊道:“......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杖下鲜血淋漓的老人赫然是康老大人。只是此时他已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两眼发楞,鬓发散乱,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根滑落下来。 殿内众人听着那杖声初时尚夹杂着老人的闷哼痛楚,到后来竟然再也听不见分毫响动。唯有兵部尚书炎大人状似志得意满的享受神情悠悠听着----也难怪,早先还在圣上面前笔挺挺站着的诬陷自己之人,如今这么快就得到了报应,不可不说是大快人心。 清风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想去看看那位康大人怎么样了。虽然他所言有虚,诬陷了兵部炎大人该得此惩戒。但清风看着那老人并不讨厌,虽然也不喜欢;她只是觉得那个人,之前还站在训习所外活生生的,自己并没有开口与他说话,可之后不过几日,他已换了另一副模样。 入夜的药庐安静极了,头上墨蓝的天空挂着几点星光。药庐自如其名,当初建造的时候就仿照了医者炼药的庐鼎模样巧夺天工的坐立在皇城中部偏东的一处;常常可见漆了铜粉挂绳拴的庐顶炊烟袅袅,走近还会闻到药香;环绕着药庐一圈种植着各色奇珍异药,有的长势慢一年一收,有的则是一年两收、两年三收不等。清风来到这里却并非进屋,沿着窗口望进,里面靠左设置的憩榻上,半掩着棉被的康大人一手正扶着个小姑娘的头拍了拍,却未能停止那孩子太过伤心的哭泣之声。“呜呜,爷爷您疼么?他们为什么打你?” “钰儿别怕别怕,爷爷没事的。”重杖加身也不眨一下眼、皱一下眉的铮铮老人,却在小孙女软软的哭声中老泪盈眶。“钰儿啊,你记着爷爷没有做错事,那么就算是受多大的惩罚也不疼。” “真的么?” “真的。” 个头刚刚比憩榻高出那么一点点,微噘着嘴的小女孩双手轻轻扶着榻沿,生怕触碰到爷爷伤口再疼起来。而她的爷爷则满含着慈爱的笑意一点一点暖着小女孩的心灵。 忽然清风耳朵一震,目光直射几处副宅屋脊,就见一排蒙面的夜行人脚步轻快地朝药庐而来,转眼间落了地,他们手中的一柄柄雪刃炽亮如新,滑过地面,踢门就像屋内闯去! “你们咳......是......什----么----人----!”老人中气不足的咳嗽声、小女孩哇的一声被吓哭、以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翻柜碎瓷声乱成一片。 清风执箫穿梭于众刺客周身,或左劈右戳,或矮身让过刀锋横扫绊倒一双;别看她人瘦瘦小小的,却专袭人身重xue要脉,打得人好痛。顷刻间已移形换步挡在康家祖孙面前。 “jiejie!”小姑娘害怕中仿佛看到希望一般地冲她笑着,清风没有回头,却感觉到身侧衣袍被一只小手拽着。 刺客的杀招渐渐地开始集中于清风身上,护着二人她不能大幅度换位,一柄玉箫格挡住数道利刃,下盘封住来刀的一斩,上面又一掌震出进袭的一人。然而她习武重在轻身功夫腾挪闪躲与截脉封xue,运内力于掌对敌实非她所长,故而被震出之人再次返身回击,不见其行动有丝毫的阻碍滞涩。清风上臂遭伏,手中长箫急速飞旋的碧影已缓下力来,渐至清晰。 彼方一惊敌方一喜,刺客加快了攻势......当撞击出斑斑痕迹的两截玉箫摔裂在地上,就着去势还在布满月光的地面轻轻弹起,终落无形时----不同于康家祖孙回头将双眼紧闭,清风睁着双眼目睹迎面而来的数面利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