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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初六。天色阴沉,黑云堆成了一整片,像一块厚铁,几乎快要沉到地面上。杭州副都统石文炳的宅邸内院却是人声鼎沸,家奴婢女统统忙成一气,算不得大的内院越发显得拥挤不堪。石文炳双眉紧蹙,面上带着焦虑来回踱着脚步,时不时会顿下步子抬眸凝看紧紧闭着的房门。房门忽然打开,石文炳飞快上前一把抓住端着小盆出来的婢女,慌忙问:“三夫人现在怎么样了?稳婆进去大半日了,何故还没生得出来?”婢女被他忽然抓住,脚下微一踉跄,手中的小盆险些打翻,她看一眼盆里的血水,怯声应道:“稳……稳婆说三夫人这是头胎,要慢些。”话音刚落,屋内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凄喊声。门边忽然蹿出一个老妪,慌忙叫一声:“快点拿干净的水来,夫人要生了!”石文炳微有一愣,便飞快回过神来,眉宇一松,已吩咐道:“快去拿水来!”宅院上下又是一通忙活。未及一炷香的时辰,屋内原本频繁的凄厉叫声渐渐缓下去,突然听得稳婆大声吼道:“三夫人再使把劲,已经见着头了!”石文炳脚下一顿,方一回身,便有一阵洪亮的婴孩啼哭从内屋传来。

    于此同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忽地透出几缕金色光芒,丝丝缕缕地撕裂着团团乌云,延绵起伏的黑云似被缕缕光芒晒化了一般,随风缓缓散去。天色放晴,便是残留的几片云也被覆上了亮晶晶的边缘,犹如镶上金边,满是祥云笼罩。石文炳被这突变的天色震撼住,直到稳婆笑嘻嘻地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在他身边恭贺道:“恭喜大老爷,又添了位小格格!”他这才如梦初醒,迟疑了一下子,自稳婆手中接过婴孩,望了望天边的祥云缥缈,嘴角渐渐溢出笑意。翌日,为此女取名瓜尔佳.嬅容。

    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初八。据守在台湾、澎湖的郑氏,仍坚持不剃发登岸。康熙帝得报,催促福建水师提督施琅从速进取澎湖。六月十一日,施琅在铜山大会随征诸将。是月十四日,施琅率水师二万余名、战船三百余只,自铜山绕道澎湖南,全速前进。二十二日清军将士奋勇争先,拼死交战,鏖战终日,大获全胜,攻取了澎湖列岛,澎湖激战宣捷。同年七月,康熙帝收复台湾。

    康熙二十二年八月,康熙帝升石文炳任正白旗汉军都统。御笔亲书为其小女赐名,取云呈祥瑞之寓,自此更名瓜尔佳.云瑞。

    康熙二十四年,十一月初九。大雪已经连续下了几日,宅院内外统统粉妆玉砌,银装素裹只剩下白茫茫一片。自前几日下雪起,奶娘便开始逐步不让云瑞出门,说是怕她碰了雪受了寒,没人担待得起。窗外飞舞着的雪花,就像千百只蝴蝶似的扑过来,在窗棂上调皮地撞一下,又翩翩地飞向一旁。云瑞趴在窗棂边上,一瞬也不瞬地看着窗外慢慢飘下来的雪子,一朵朵小小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小玉去把格格外出要用的东西拿过来,老爷让咱们巳时带格格过去一趟。”奶娘自后把云瑞抱起来,温柔地用丝帕将她下巴上的口水擦了擦,然后取出枕下的赤金盘螭璎珞挂在她胸前,又替她披了枣红银丝滚边童袄,戴了兔绒夹棉小帽。小玉取了遮雪伞,手上挽着一件纯白色狐狸毛连帽披风,奶娘接过披风,扎扎实实地在云瑞身上厚厚裹了一层,才让小玉撑了伞,抱着她往主厅那边去。奶娘抱着云瑞走在石廊里,眼瞧着白生生的雪花近在咫尺,诱得她口水呼啦啦地直往外灌。

    “瑞儿,快到爹爹这边来。”奶娘刚把云瑞放下来,就听见石文炳宠溺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云瑞拖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厚实衣物,一步一晃地迈着小步跑向石文炳大张着手臂迎接她的怀抱。

    “爹!吃糖糖!”她伸手指了指外面飘落的雪子,腻在石文炳的怀里面。

    石文炳大笑着把她抱起来,随手取下挂在她身上掉了半搭子的披风。

    “傻孩子,那个哪里是能吃的东西呢?”三娘子含笑拉住云瑞正准备去抓帽子的手,又塞了一个精巧可爱的小手炉在她怀里。

    云瑞听那白花花的雪片不能吃,不依着嚷嚷道:“糖糖!瑞儿要吃糖糖!”石文炳满脸无奈地摇头看她半晌,才转身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准备一些格格喜欢吃的糕点过来。”

    “爹爹真好!亲亲!”云瑞也顾不得满嘴的口水,便往石文炳脸上蹭过去。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顽皮,这些时日正长牙,甜的东西要少吃才是。”三娘子一边温柔地替石文炳擦掉脸颊被云瑞糊上的口水,一边软声责备。只是她嘴上虽不赞同,眼睛里却全是宠爱。

    云瑞年龄虽小,然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领会得入木三分,对着三娘子咧嘴一笑便朝她怀里钻,奶声奶气地撒着娇:“娘,抱抱!”

    三娘子“哧”地一下子笑出声,自石文炳手中把云瑞接过去,青葱玉指在她鼻上轻轻一刮,轻声说:“真是顽皮!”于是便抱她坐到大厅靠壁的红漆桃木八角桌前。

    云瑞在娘亲怀里扭了扭,摆了个舒适的姿势,开始自顾自摆弄起怀里的小手炉来。没过一会,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微扭头一看,已经笑容满面,欢天喜地叫了声:“jiejie!”便扭着身子从三娘子怀里往外钻。

    二娘子正牵着小女进来,一抬头看云瑞已经卯足劲往她们那边跑了一半的路,一面松了手,一面笑着说:“慢点慢点,别摔了!嫣儿,可得把meimei照看好。”

    嫣儿几步过来连忙牵过meimei的手,云瑞则献宝似地把小手炉拿出来给她看,她点头笑了笑,便又牵着云瑞坐回八角桌前。

    石文炳原是有三位夫人,只可惜大娘子红颜薄命,与他大婚第二年便难产过世,就连肚子里的孩子也没活得下来。石文炳之后便又纳了两个妾室,分别有了嫣儿和云瑞。正房空旋多年,石文炳也没有要续填房的意思。当初二娘子生产的时候,因是个女儿,石文炳连抱也没抱一下,过了三个月才取了名字,瓜尔佳.玉嫣。然却对云瑞千般疼万般宠,就连身边伺候陪玩的下人也比玉嫣高出许多,是以三娘子位份虽不及二娘子高,却更加偏得石文炳宠爱。石文炳近日有了重立正房的意思,似乎也更属意三娘子一些。

    “都退下去吧。”石文炳大手一挥,淡淡吩咐。

    大厅里的下人得了意思,纷纷退了出去。

    “曾先生,人都到齐了,您请吧。”仆奴皆退下,石文炳这才重新开口,语气也恭敬有礼。二娘子与三娘子听他出语,亦是急忙恭谨站起。

    大厅正位坐着一个人,此人骨瘦如柴,一张老脸面无表情,两条长长的眉毛垂于两眼外侧,双眼虚闭,给人感觉就是阴森怪气。他听了石文炳地恭请,这才慢吞吞睁开眼睛往八角桌那边看过来,看似灰雾的瞳孔忽地精光一轮,玉嫣似有所感,身子微微一僵,愣在原地。

    云瑞正将手炉顶在头上玩得兴起,见玉嫣呆愣不动,也随着扭头去看。她见那老头面生得很,须眉亦长得十分有趣,于是从四角椅上蹦跶下地,晃晃悠悠走到老头面前,把小手炉往旁边小几上一置,毫不怯生地爬上老头双膝,伸手就想捣鼓老头的眉毫。这一举动惊了众人,石文炳眉头一皱,已出声道:“瑞儿,不得无礼。”三娘子也惊惶地飞快过来将她抱起退到一侧。那老头却随手拿起小几上的手炉,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会,阴森怪异的老脸竟渐渐有了笑意。

    石文炳走到怪老头身边摇了摇头,脸上有些无奈,“小女失礼,还请张先生莫要见怪。”

    张先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慢吞吞地走过去,把小手炉重新放回在云瑞手中,才又回到位上坐下。“石都统且把两位格格的生辰八字借与老夫一看可好?”他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说道。

    两张写了生辰八字的宣纸似乎一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很快便有下人呈了上来。曾先生放下茶杯,拿起其中一张不紧不慢地看一歇,“戊午年七月初九寅时出生,日主天干命主,亦称日元,日元为火,火主礼,其性急,其情恭,其味苦,其色赤。为人谦和恭敬,纯朴急躁,颇具思略……此命格具备大富大贵之相,只是略有坎坷,切记凡事顺应天命,莫要争强好胜,而生是非。”张先生说罢便将宣纸放在一边,又拣起另一张来看。整个大厅几乎落针可闻,三娘子抱着云瑞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上的力道无意间加重了些许,惹得云瑞不悦地扭动着身子以示不满。

    张先生目光在宣纸上瞥了一眼,突地身子一振,双目陡然圆睁,那张老脸闪过惊诧,激动,狂喜……然后不停地掐着手指在算着什么。

    “张先生?”石文炳眉宇一蹙,心下一阵慌张,急忙出声问询。

    张先生充耳不闻,在数着手指反复算了半晌之后突然狂笑起来,接着又一阵摇头晃脑,且癫且狂。他几步跨到三娘子面前,一把将云瑞从她怀中夺过抱起,呐呐自语:“看不透……看不透……似是而非,似明非明。此女命格竟连老夫也不能全然看透!”他又掰开云瑞的掌心反复看过后,续而双目精光一轮,断然说道:“此命推来福禄宏,不须愁虑苦劳心,一生天定衣与禄,富贵荣华主一生。五格大吉,此女贵不可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