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把这条街围得水泄不通的趋势，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来。云瑞默默不语，抬眼望向场上二人。张虎已经率先射出两箭，一箭正中红心，一箭稍微偏了一点，但也挨着靶心。比赛刚一开始，围观众人就已经纷纷议论起来，几乎没有哪个看好十三阿哥。身后有人正悄悄谈论：“别看张虎现在成天弄猫逗狗的，听说以前曾做过山匪，蹲了大牢出来才干了这行当，那射箭的本事从没丢下，倒是派上用场了，遇见这么个平白送钱的傻小子。”立即有人附和：“京城里人傻钱多的还少吗？得亏张虎运气好，今日便撞上一个。”

    云瑞笑了笑，定睛望去，十三阿哥始终保持着浅淡的笑容，即便张虎一上场就接连射出两箭，占了靶心的一大半，他亦未吭半句。

    围观看客有不少人为张虎射出这两箭喝彩，却始终不见十三阿哥要抢射第三箭的样子，忍不住都着急起来，若三箭接连被张虎抢了先机，靶心就真没有多余的地方了。不免心生疑惑：这个翩翩少年莫不成只是个绣花枕头，刚才看他那番气势谈吐，还以为有一场好戏可看，倒真叫人高看了。正所谓想什么来什么，果然却见张虎三度拉弓，箭“噌”一下正中靶心，现场再度沸腾。这下就连张虎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朝着四周作了个辑，便欲去拿铁盒里的银票。

    看似尘埃落定，云瑞却晓得这场比试，不过只开了个头罢了，她一时觉得这位阿哥爷的洞察力和揣摩人心的能力怎深沉得如此可怖。张虎三箭既出，便再无退还的余地。十三阿哥射箭的能耐，云瑞是见识过的，张虎那点本事在他眼里不过小把戏而已，十三阿哥这一招‘择人而任势，舍利以诱敌’着实高明。其中的因由，云瑞也是在十三阿哥举弓瞄箭的时候，她才看明白。

    张虎作为把式人，拉弓射箭的表演虽日日重复，但弓把却磨损得异常严重，显然是因平日勤于练习所致。若十三阿哥同他比试其他的，张虎或许还会有所顾虑，然择他之强项予以诱之，一切就尽在十三阿哥的掌控了。先前她还不大确定，听到围观人的谈论，便印证了她的猜测。

    果然，此时十三阿哥悠悠然开了口：“我还一箭都没射呢，你就慌着拿银票了？”他整整袖口，语气是云淡风轻。

    张虎稍稍停顿，嘴一咧就笑起来：“就算让你再多射三箭，这银票一样是我的。”

    十三阿哥抽起一支箭搭在弓上，径自笑了笑，说：“那可未必。”话音刚落，箭已出手。众人还未回过神来，那箭已经不偏不倚正中红心，力道之大，生生将靶心原先一支箭挤落地面。一阵寂静之后，便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呐喊声。

    张虎脸色煞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十三阿哥面不改色，便又有两支箭破空而去。

    围观众人皆惊愕得瞪大双眼，大清国历来崇尚骑射，三箭连中也算不得佼佼者，即使是张虎也能轻易接连两箭命中靶心。但两箭齐发还能同中靶心，那这射箭之人必是极其精于射术。这样高超的能耐多是在戏文里听过，今日亲眼得见，不禁都看直了眼。静默许久，场上才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喝彩。

    十三阿哥把弓放在一边，收回银票，又拧过鸟笼，发现云瑞正愣神，指尖在她额上轻轻一弹，笑道：“走吧。”

    云瑞三魂七魄瞬间附体，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接过鸟笼，满脸谄媚地夸赞：“你这两箭齐发好威风啊，什么时候也教我一回！”

    十三阿哥顿了顿，用一种十分糟心的表情看了她一眼，恳然道：“大约十哥更愿意教你些。”

    云瑞幽怨地回他一眼，浑身莫名激一阵鸡皮疙瘩。十三阿哥气定神闲地走在前面，围观人群自觉让出路来，脸上都是激动与崇拜。张虎赔了夫人又折兵，纵然气得手抖，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慢悠悠愈走愈远，嘴巴里不干不净骂一句：“他娘的，老子今天算是倒了大霉！”

    转过弯子，云瑞忙拉着十三阿哥加快脚步。十三阿哥被她拉着走了好一阵，心中诧异，忍不住问：“走这么快做什么？这是要去哪里？”

    云瑞斩钉截铁地说：“财不可外露，你刚才犯了大忌讳！”接着又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刚才那个把式人，以前做过山匪。”

    十三阿哥恍然明悟她要表达什么，忽然就笑起来，过了一会才吟吟笑道：“天子脚下，何人敢！”

    云瑞看着他愣愣出神，只觉得他的笑容似春日里的和风旭阳，仿佛连周围的阳光都被温柔了。

    未多时，云瑞悲催地发现，这只费大力气赢来的鸟儿其实只会说几个简短的词。譬如：银子、捧场之类。便心生感叹，张虎做事也着实算得上惟精惟一，除了同卖艺相关的话，旁的竟一个词也不教。

    距离玉嫣生辰尚不足一月，她十分没有把握是不是能教会它一整句恭贺的话来。经过反复诱说，那鸟儿竟发了脾气一句也不讲了。云瑞气得牙痒痒，直想把它一身毛给拔干净。

    十三阿哥在街边小贩那里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忽然听见一声：“捧场！捧场！”两人同时看向鸟儿，见它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冰糖葫芦又说了一句：“银子！”云瑞眼睛弯弯，一脸坏笑地拿起冰糖葫芦在它眼前晃啊晃，就是不给它吃，急得它一会说“捧场！”一会又说“银子！”。

    在京城闲逛了一阵子，饱览了一番京城好风光，方见烈日高悬，已至正午。彼时云瑞早已腹中空空，途经一个酒楼，她拍了拍荷包，欢欢喜喜地拉着十三阿哥走了进去。

    酒楼位于京城闹市，是一家颇有名气的老字号，装潢虽非极尽奢华，然却十分低调有品位。方一进门便能听见有姑娘拉琴唱曲，人美音美曲美，赏心悦目，真真是彰显了‘人杰地灵’四字。一曲唱罢，楼上楼下所有的人都连声叫好，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