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店小二招呼二人坐下,云瑞点了几个菜,对眼下的自由心满意足,她好像许久都没像今日这般快活了,是以歌琴曲毕,她鼓掌叫好比谁都热烈。店小二见她兴致盎然,笑着说道:“姑娘若喜欢听什么,还能点曲。” 云瑞眼睛一亮,急忙问他:“怎么点?” 店小二一边倒茶一边说:“二十个铜钱一首曲。” 云瑞一时心情大好,对着十三阿哥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想听什么曲子,我请你!” 十三阿哥端起茶杯喝一口茶,略略想了一会子,说道:“都可以。” 云瑞瞥他一眼,心想他这个时候,倒端起架子了。然后摸了一两银子给店小二,让他帮忙换一些铜钱,想听的时候再点曲。店小二忙应下,就前去报菜单换银钱了。 这时大约是有人点了曲,台上的姑娘起身福一福身子,便又开始唱起曲来。店小二端了菜上来一一摆好后,又将换好的铜钱数给云瑞。云瑞向他道了声谢,埋头开始填肚子。 十三阿哥涵养十足地细嚼慢咽,云瑞原是有些饿,碍于在他面前又需保留体面,一餐用得沉闷,仅吃了几箸便觉着饱了,遂放了筷子准备点个曲子听一听。她数了一叠铜钱,忽然“咦”了一声。 十三阿哥放下筷子,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去,见她正将铜钱一个一个铺展开,问道:“怎么了?” 云瑞把面前的菜碟移到一旁,又将铜钱归置妥当,满面疑惑道:“我觉得这里面有几枚铜钱不大一样。” 十三阿哥眉宇一蹙,拿起几枚铜钱仔细比对起来。钱面上统铸着‘康熙通宝’几个字,形状大小并没什么差异,仅是其中几枚相较另外几枚竟薄了一些。他眉头越蹙越紧,连眼眸都显得越发深沉。旋即又把之前在张虎那里收来的铜钱一一排开,发现其中有几枚同样有异。十三阿哥嘴上没言声,捏着铜钱的手指却因用力而失了血色。 云瑞见他面色顿时不好,只得巴巴瞧着,大气都不敢喘。无论是以前在杭州,还是如今在京城,她并没怎么换过铜钱,便更弄不清楚这几枚铜钱的不一样,意味着什么。可是,十三阿哥却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康熙二十三年,‘康熙通宝’从重一钱四分减重到一钱,减重制作轻钱以后,兑换比例依旧执行。然一些省份却以“钱价过贱“为由上折“请将鼓铸停止“,如此一来,个人私铸的伪钱便越来越流通,那些贪心的官吏们,也就趁机上下其手,一面借着皇命摇旗呐喊打击私铸,一面又官私勾结欺上瞒下,从中牟利。北京是京畿,管理甚严,竟也有伪钱流入,方才他草草估算了一下,十枚铜钱里就有三枚伪钱,便不敢想象京城以外更是何等猖獗。 清理积欠、杜绝贪贿,是康熙的一贯主张,前后派遣了多少官员追查,摸到的都是一些低品的官阶。若要清查此事,却需寻找合适的时机,不能cao之过急,更不能授人以柄,遂将伪钱默默收好,从长计议。 如此一来就再无品茶听曲的心思,尚未至申时,便同云瑞返回“锦绣绸缎庄”,到时杜全和梁福已经等在那里。 回到毓庆宫,云瑞觉得很是劳累,心里大叹,出一趟宫着实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 杏翎见她穿着一身外出的衣裳回来,先是愣了一下,也没多问,赶紧帮着换了下来。安置好鸟儿,头刚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有一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是白日里对十三阿哥两箭齐发的形象过于深刻,云瑞整宿颠来倒去都是梦见他英姿勃勃驰马射箭的威风模样,直到第二天晨曦微起,她才被一声一声响亮的打鸣叫醒。 云瑞坐在桌子前面,盯着正若无其事自顾梳理羽毛的鸟儿,她有三分疑惑四分不解剩下几分不可思议。张虎究竟是怎么把一只鸟训练成以为自己是一只鸡的?打鸣!一只鸟居然还会打鸣!她一时又觉得张虎这样的人才,街头卖艺着实屈才了! 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似乎连食欲也没有了,吃了几口就让丫鬟撤了下去。云瑞站起来走到鸟笼边,心想要在玉嫣生辰那天给她惊喜就要事不宜迟,便逗弄着鸟儿开口说话。遂对着它一字一顿,慢慢教道:“福……如……东……海……”诱了大半天,几乎连汗水都要急出来,鸟儿才慢条斯理地说了声:“银子!” 她怅然无语…… 勉强稳了稳心神,又孜孜不倦地循序善诱:“福……如……”
鸟儿歪着脑袋看她半晌,张嘴便道:“捧场!” 云瑞:“……” 杏翎从外面走进来,见她正与鸟儿唇枪舌战,一脸无奈地打断道:“格格……” 消磨了一上午,这只鸟儿除了‘银子’与‘捧场’以外,逼得急了时不时还会冒出一个‘傻瓜’,可‘福如东海’几个字死活不肯说。云瑞此时正与鸟儿生气,听到杏翎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咬着牙说:“杏翎,我真想拔了它的毛炖汤喝。” 杏翎却半晌不见回应,她疑惑回头,心口猛地一怔,竟见太子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云瑞猛地捂着嘴,一时之间羞恼交加,连耳根子都guntang起来。杏翎站在太子身后,苦着小脸半垂着脑袋歉意的盯着她,云瑞忙躬身请安,趁着空隙给了杏翎一记白眼。 太子笑说:“起吧。” 云瑞站起甚也不说话,心里琢磨他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太子让杏翎先退下去,然后走到她身前站定。 云瑞低着头,只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似乎连呼吸也困难了,脑子更是乱作了一团。 过了一会,太子才微微往一边动了两步,移开视线,云瑞只觉得自己就快要窒息了,急忙深呼一口气,便听他低声问:“在做什么呢?” 云瑞心道,明知故问!嘴上却乖乖地回答:“逗鸟玩。” 太子把头转过来,看着她,接着问:“在教它说话?” 说道此处云瑞便十分沮丧,点了点头。 却见他打开了笼子,把手伸进去,鸟儿最先还扑哧了一会翅膀,过一阵竟也老老实实地任他轻抚着脑袋。从没见它这么老实过,云瑞有些吃惊,一脸的不可思议。 太子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他收回手,轻声问,“知道这是什么鸟吗?” 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发现竟与他靠得这样近。云瑞飞快退了两步,心中暗呼,他的眼睛,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