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子见她退得狼狈，伸手扶了一把，依旧是笑，又道：“你若想教它说话，开始的时候只反复说一个词，不要变换，要以简单为宜，循序渐进不能太急。在教之前，在旁边手拿它喜欢吃的东西，一边说一边敲打笼子，当它开始慢慢开口了，就奖赏它吃一口。”

    云瑞听得有点蒙，心想教鸟儿说话怎这样麻烦，下意识地捏了捏衣角。

    太子像看穿了她，含笑说：“这种鸟名为鹩哥，以虫子和谷物为食。”

    云瑞虚心地点点头，一面觉得这位太子爷果真见多识广，一面又开始琢磨谷物倒也罢了，只是这虫子要上哪里去找？

    正琢磨，忽然想起太子怎会在这个时辰来自己这个小院子，脑子嗡一阵响，暗道不好，难不成昨日溜出宫被他知晓了？这是要来兴师问罪？纠结着应当投案自首还是抵死不认，默然半晌，终于道：“爷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他静静地看着云瑞，眼眸一如温润的白玉，眼底有温柔的气息无声地流淌。云瑞一颗心怦怦直跳，犹如有只小鹿乱窜，心思已是千转百回，下定决心准备抵死不认。

    就这样静了一会子，太子的嘴角越发勾起，声音里尽是温柔：“今日公事完得早，便想过来看看你。”

    咚！云瑞的心几乎漏跳了一拍，忙低下头挣扎地看着鞋尖，仔细斟酌起这句话的用意。回想起jiejie选秀之前爹爹娘亲曾说过的话，从入宫那日起，她便晓得自己必定前路坎坷，命运多舛。但她能做的，是尽量避开太子，不要引起他的注意，不要让‘两个女儿都搭进去’。

    进宫的这段时日，她甚少见到太子，尤其是在五月底，叶尔羌人民在莎迪和卓领导下暴动，冲入王府，杀死了阿帕克和卓。莎迪和卓野心勃勃，先兼并了漠西蒙古的其他部落，又向东进攻漠北蒙古。莎迪和卓想要吞占蒙古的心已是人尽皆知。康熙帝有意征讨噶尔丹，战事当前，阿哥们自然要以国事为重。听杏翎说，那段时日太子书房的灯总燃到要半夜才熄。葛尔丹一役，是大清朝向外扩张势力的重要环节，身为皇太子，他自然十分重视。

    今日回想起，六月的跑马竞技，想来也当是一场皇子们练手的预热赛。她承了他的邀请，骑了他的‘御风’，看起来似乎顺其自然。可是她却忘了，自己从出生起便被捆绑的魔咒——天降祥瑞！

    其实，真正遗忘的，只有她自己而已。至于太子，对她究竟是真情或是假意，或许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是夜，太子的话犹如梦魇一般在她耳边不停萦绕，搅得云瑞心神不宁。心情难以平复，更觉着这方才入夏的夜晚竟已经这样闷热，不仅空气闷闷的，就连心也闷闷的。走到窗边猛地一下子推开窗棂，“哐”一声之后，便有清新的空气兜头兜脑地扑面而来，带着淡淡花的香味。平视前方，遥遥望看通往园子的小道，目光穿过了长林丰草，似乎看见有一人站在那里，神色温和地望过来，轻笑着说：“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猛然惊醒，捂着胸口却已心意难平，好在只是一场梦！

    次日清晨，虽精神恹恹，然日子还需继续，鸟儿也得教语。杏翎一脸茫然地被她拉着在院落的墙角挖蚯蚓。约莫一个时辰也就勉强算是抓了两条。为什么说是勉强？因为其中一条蚯蚓还有半条尾巴埋在土里，实在被铲得难以辨认了。

    云瑞看一眼摆在角落的战果，心中惆怅，想要哄鸟大爷开金口，光这两条虫子是万万不够的。

    杏翎说：“格格，要不我们单用谷物试试？”

    云瑞瞥了瞥那两条软趴趴的蚯蚓，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备好各种谷物，就听杏翎说太子爷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盒子蝉蛹。

    送东西来的太监道：“太子爷让奴才每日都定时给格格送些蝉蛹过来。”

    杏翎笑说：“还是太子爷想得周到，格格这下倒也省心了。”

    云瑞没有说话，看着蝉蛹心情有些复杂。

    转眼便至月底。阳光越发耀眼，春色已经悄然不见踪影。高柳新蝉，薰风微雨，池荷榴花，琼珠清泉，满是夏日的情怀。

    这几日，云瑞的别院突然变得冷清起来。除了每日清晨太监定时送蚕蛹来一趟，太子再没来过，就连十阿哥也不来了，云瑞却十分喜欢这等清闲。

    玉嫣期间来过一次，脸色不太好，像是有些累。听闻近日朝局不稳，蒙古战事吃紧，葛尔丹之役屡屡提上议程，康熙帝统一版图的决心空前未有。云瑞心道，太子必定又是掌灯至深夜，jiejie自然休息不好，便细细叮嘱莫要太累，亦要保重自己身子。玉嫣笑了笑，说她愈发懂事了。

    那一夜，云瑞站在楼台上，看着天上的一轮残月，陷入沉思。想起往昔，思念家人，更是在怀念自己曾经不那么懂事的日子……

    往后几日，屈指可数的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莫过于鸟儿终于第一次开口说了“福如东海”。云瑞兴奋得简直想狠狠地亲它一口！

    午睡过后，云瑞精神抖擞正满心欢愉地逗弄着鸟儿，杏翎进来告诉她，太子妃在过来的路上了。云瑞忙让杏翎将鸟儿放去后院藏好，又随意翻了两本书在窗棂旁坐下，读起来才发现竟是佛经。

    玉嫣走进来见她正看书，浅浅的笑了笑，径自在旁边落了坐。随意翻了翻案几上的书，轻声细语问：“怎的忽然转了性子，竟看起佛经来了？”

    其实，云瑞此时也十分后悔怎么就那么恰巧地拿了两本佛经，她觉得，jiejie若在这里陪她看一下午的佛经，这两本书能真的直接把她送上天。但眼下，她却只得乖顺地接着玉嫣的话说：“jiejie不是常说读经书能使人心境平和么？我读一读佛经，改改浮躁的性子。”

    玉嫣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能这么想，倒叫人省心了。”然后转过头，拿起经书陪着她慢慢看起来。

    佛说：生命中的许多东西是可遇不可求，刻意强求的得不到，而不曾被期待的往往会不期而至。因此，要拥有一颗安闲自在的心，一切随缘，顺其自然，不怨怒，不躁进，不过度，不强求，不悲观，不刻板，不慌乱，不忘形，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读到这里，云瑞只觉得境随心转，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一股浅淡的怅然若失自心底淌过。从迷到悟不过一念之间，可是要走出迷局又是谈何容易，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