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云瑞因醉了酒，玉嫣便安排她在就近的偏房宿下了。迷迷糊糊间，便听见有人敲了门进来，原是玉嫣身边服侍的丫头，说太子妃正在院子里等着。云瑞心里担心jiejie深夜找她有急事，忙穿戴整齐跟着宫女去了，彼时酒劲已醒了一半，一路走着，就有晚风打在她的脸上，酒劲便又醒了一半。

    待酒意过去，脑子便清醒了许多，心里就开始琢磨起来，歇下前，明明看见jiejie与太子一起离开的，怎么又折回来了？究竟有什么事情，需在深夜找她去院子里讲？想至此，心里就生出些不安来。

    到了院子，并没有看见玉嫣。宫女们之前掌的手灯还没有熄，静静摆在小路两边，通往院子另一角的深处。玉嫣贴身的丫头向她福了福身，低眉轻声道：“格格延着小路再往前走一段便到了。”说罢，也不待云瑞回应，径自退下了。

    她沿着道路往里，走了一会子，只见一棵古槐上挂满了红色的长生带，树下有一人，一袭月白色长袍，说不出的飘逸出尘。太子站在那里，感觉到有人来了，轻轻抬头，嘴角轻轻一勾，带着一身的宁静专注地凝视着她。

    云瑞强自冷静了半天的心终是开始狂跳，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是遥远的与他对视。

    笑容在他脸上逐渐放大，黑深的眼眸里跳起雀跃的火光，他一步步向她靠近，眼神终究停在她的身上没有离开过。

    云瑞对上他的眼睛，总觉得里面蕴含着惯有的柔情透着一丝难以捉摸和令人不安。恍然回神，太子与她仅余一步之遥。

    四下寂静！她几乎能听见太子的呼吸声。心下一阵仓惶，便欲避开他的目光，刚要扭头，脸颊却被他双手捧住，强迫着云瑞与他对视。

    四目相交，云瑞的心开始慌了，完全无法思考，便连身子似乎也不听使唤，明知这个样子太过亲昵，她却无力反抗。

    太子看着她，一字一句轻轻问道：“以后每年的生辰，我都陪你一起过，可好？”

    见她一时没有反应，太子的手松了松，慢慢移到她的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垂，挺翘的下巴几乎要抵住她的额头，缓慢说道：“今后每年我的生辰，亦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度过。”

    太子的这番话，说得十分露骨。云瑞顿时便明白了，他选在今日说这些话，无非是要提醒她八旗女子十三岁就到了选秀的年龄，她的宿命早已由不得自己。云瑞的心沉了沉，一时可笑竟还被这场鸿门宴感动得一塌糊涂。

    云瑞没有吭声，他亦没有再说话，不知过了有多久，云瑞耳边有他说话时呵出的温热气息，“许个愿吧！”

    云瑞遂了他的心意，木讷地闭上眼睛许了心愿。

    他轻笑问：“许了什么心愿？”

    云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他说：“愿望不说出来才会实现。”

    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其实云瑞也不知道许的什么愿望，或许是许愿了，或许什么愿望也没有许。

    他握住她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云瑞下意识地抽了一下手，他却越发握得紧了。见挣脱不了，云瑞也只好由着他一路牵着。

    杏翎还在为她等门，看见来人，远远便迎上来。云瑞慌忙地想要抽回手，太子却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杏翎向太子福身请安，目光在他牵着的手上轻轻扫过，再没看第二眼。

    太子的声音温柔得令人迷醉，“今日你也累了，早些休息。”他手上的劲松了松，云瑞慌忙抽出手，往后退了一小步，应了“是”，飞快回了屋子。

    这一夜云瑞注定辗转反侧，忧思难眠。夏雨磅礴，沙沙沙打在锦花繁叶上，夹杂着湖水拍岸的声音，越发叫人心意难平。

    今日的费心筹谋，想必不是一时兴起。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在太子大婚后，席间那看似无意的一句询问。她记得他说：听你jiejie说，下月初六是你的生辰？她当时看见玉嫣的手顿了顿，却丝毫没做多想。然后他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进入她的世界，显得那么自然。

    想到玉嫣，云瑞就觉得胸腔一阵烦闷。jiejie，都知道吧！每一件事情，或多或少她都参与其中。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如今，太子是她的一切，她与他夫妻同体，荣辱共存。更何况，她的荣辱顺遂还牵涉着石氏一门，爹爹已故，石氏能仰仗的，也只剩下玉嫣这个‘太子妃’的荣光了。

    想至此，云瑞便觉得豁然开朗了，何必还去介怀种种呢？正如佛语：需得有一颗安闲自在的心，一切随缘，顺其自然吧。

    只是在这之后，她便总呆在院子里不愿出去，一则是担心碰见太子尴尬，二则是她也不知道自己面对玉嫣还能同她再说什么。

    七月初六，是玉嫣册封为‘太子妃’后在宫里面庆的第一个生辰，筹备在六月底就开始进行。整个毓庆宫都热闹非常，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便连云瑞住的院子里也挂起了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得让人看了也心生欢愉。

    云瑞对太子刻意的回避，连杏翎都多少有些察觉。那日之后，她便让每日定时送蚕蛹来的小太监又原封不动地把东西拿回去，如此几次，太子倒没让人再专程送过来。云瑞觉得，太子大约是明白了她的心意，松一口气的同时却苦了杏翎每天清晨陪她满院子的挖蚯蚓。

    前几日，十阿哥散学过来，看见她拿着几条丢头断尾的蚯蚓引诱鸟儿学语，一笑之下，毫不吝啬地吩咐太监送了一箱子的蚕蛹过来，这才一解云瑞的燃眉之急。

    历经大半月的训练，云瑞自个儿对教语的成果还算得上满意，鸟儿除了学会“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词之外，还能跟着她拍掌的声音跳‘点头舞’，为此她禁不住得意了好些时候。

    玉嫣生辰那天，毓庆宫外车水马龙，虽然太子对外道不过简单庆祝一番，主要是为了图个高兴。但众位阿哥、福晋、格格们还是络绎不绝地送来各种奇珍异宝，锦帛首饰。

    回避多日，想到一会再见终究觉得有些不自在，深吸了一口气才迈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