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戏台上的曲子唱得热闹,女眷们说笑得热闹,阿哥们吃喝得热闹,整个阿哥所就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十阿哥今日对谁都喜笑颜开一派和风煦煦,唯独对云瑞从头到尾都冷着一张脸,摆着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令云瑞十分憋屈。 睨眼瞧去,十阿哥旁边歪七倒八地摆了一排空酒坛,手里还端着一碗酒与八阿哥说着话,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十阿哥忽然大笑起来,仰头一口喝尽。八阿哥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将碗中酒一口口喝尽,相较十阿哥喝酒的爽利和猛劲,八阿哥倒显得温吞许多。十阿哥与八阿哥喝完,又逐一向太子和其他阿哥们敬酒,瞧他的样子,约莫喝完这坛子也就到底了。 宴席散罢,十阿哥醉得厉害,脚步虚浮已经分不清南北,两个太监扶他回去,他却好强非要自己走。 云瑞随着太子与玉嫣走到门边,正见十阿哥脸色难看地靠墙歇着,站了一会,身子就猛地弯向一边,一旁的太监连忙替他拍着后背,看样子像是吐了。 太子让人过去询问了几句,十阿哥弯着身子摆了摆手,太监过来回了话,众人才尽欢而散。 云瑞有些放心不下,各自归去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折了回去。筵席散尽,整个院子便安静下来。十阿哥扶着树弯腰咳嗽,两个太监又是拍背又是拿水给他漱口,见她折回来,正要躬身请安,云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接过太监手里的杯子,便示意他们先退下了。 刚一靠近十阿哥,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酒气。云瑞蹙了蹙眉头,见他干呕了两声,像是还要吐,连忙帮他拍着背。 大概肚子里的东西已经吐干净了,十阿哥呕了一阵子,什么东西也没吐出来。瞧他样子难受,云瑞叹了口气,忍不住啐他:“喝酒的时候倒是气派得很。”话音刚落,就明显感觉到十阿哥身子猛地一僵,转过头来吃惊地盯着她。 云瑞没想到他的反应竟这样大,方才一时情急说话全然没过脑子,同他这样讲话,着实僭越了,亦不知该作何反应。 两人傻愣愣对视一瞬,十阿哥才一手扶着树,一手捂着头,自言自语呢喃道:“看来我今日着实喝得多了些。” 云瑞见他扶额,以为他又不舒服,伸手在他额上一触,虽有些微烫,大致是无碍的。遂点了点头,诚恳应他:“是喝得不少!”话音刚落,却不料突然被他猛的一拉,身子往前一倾,已经被十阿哥结结实实禁锢在身前。 “你……你回来做什么?”杯子里的水泼了他一身,他还犹不自知,吐着酒气,抬眼冷冷清清地将她一看。 云瑞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后是粗壮的大树,眼前是不知醉还是醒的十阿哥,避无可避,下意识地在他肩上推了一推,灵光一闪,答道:“礼物……我是来给你生辰礼物的。”为示真诚,慌忙将荷包里用大红丝线绣着“寿”字的香囊递到他面前。 十阿哥冷了冷脸,眼睛往香囊上一撇,嘴角就阴森森勾起来,身子向她更靠近些,阴阳怪气地说道:“你都快要做本阿哥的嫂嫂了,眼下偷摸折回来送我礼物,就不怕惹恼二哥?” 云瑞被他一句话呛住,脸顿时就青了,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眸。月色如水宁波,透着繁密的树影星星点点地打在他们身上。云瑞脑中空空,凝望着十阿哥略带迷离的双眼,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的是自己的影子。十阿哥,他的眉眼其实与太子亦有几分相似,只是这对眸子里更多了一些霸道和骄纵。木木看他一阵,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刀子捅了似的抽疼。在这深宫之中,她曾为自己还能有十阿哥和十三阿哥这两个朋友而心怀感激,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她在十阿哥眼中,大约和那些想要攀龙附凤的女人没什么不同。 哑了半晌,忽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笑容逐渐在脸上绽放,透出的是苦涩和心酸,声音瞬间冷淡且疏离:“让开!” 十阿哥面色一滞,皱起眉头看她,眼神里是深深的探究。或许是因醉酒xiele力气,他脚下攸地蹒跚两步,云瑞趁机从他双手的禁锢中挣脱,转身欲走。 十阿哥见状,脚步虚浮地又靠过来,伸手把她拽住,嘴里口齿不清地命令道:“没有本阿哥的允准,你不许走。” 云瑞没能将他的手甩开,侧过身来,冷淡睃了他一眼,脱口道:“犯浑也该适可而止。”
十阿哥脸上青白一瞬,身子微颤,咬着牙说:“那天夜里,我都听见了……” 尚未待他说完,云瑞冷笑一声,反问:“你听见了什么?是听见我不知羞耻的攀附还是听见我机关算尽的谋求?” “我……”十阿哥身子顿挫一下,眼底深处亮起了期待的光芒,他表情凝重看着云瑞,迟疑道:“你当真不愿意?二哥……是太子……” 云瑞微微踌躇,终究还是极轻地开口,声音小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到,“愿意与否……我能自己做主吗?如果可以选择,我心中的良配……一定不是生在帝王之家。” 十阿哥眼眸中原本热烈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颓然退后几步,一只手重重撑在树上,才稳住身子,另一只手却始终拽着云瑞未放。他沉默了一会,小心问道:“宫里,就没有你想要的么?” 云瑞略作迟疑,微微叹气,“我想要自由,可是宫里没有。” 十阿哥目光怔怔看着她,不由心头阵阵苦楚,紫禁城里什么都不缺,唯独自由……可望不可即。有个法子,似乎可以一试,他想了想,说道:“明日我便去求皇阿玛赐婚,然后……给你自由。” 云瑞惶然举目,惊得脚下险些站不住,一时觉得十阿哥哪里是喝醉了,根本是喝傻了!不过看他表情却是认真诚恳,又觉得他肯为自己做到这样,也不辜负自己与他相交一场。想至此,说出来的话也变得柔软些,“十阿哥,你喝醉了。这样的傻话,以后别再说了。” 十阿哥眼底落寞一瞬,黯然摇头。生在帝皇家,他比任何人更加清楚,云瑞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铁铮铮的事实,在这紫禁城里的每一个人,根本没有任何人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紫禁城,用金银宝玉堆砌成了一座最坚不可摧的牢笼。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泫然低语:“总会有法子的……云瑞,总会有法子的。”说完撇下云瑞转身而去。 云瑞紧紧拽着原本要送给十阿哥做生辰礼物的香囊,月光婆娑下,大红丝线绣成的‘寿’字看起来有些刺眼。眼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心头的那条口子,正呼啦啦地往里灌着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