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佛教对禅有一种说法：禅是禅那的简称，后译为静思，便成了静静思考之意。禅宗盛起之期不可追溯，禅茶文化亦是历史悠久。四季于茶各有千秋，在天寒地冻的冬日，火上有雪，雪中有茶便是独一份的韵味了。

    彼时，火炉上的水烧的噗噗作响，茶叶在水中上下翻滚，茶香游走之间，喝的是一份平常之心，品的是一份禅意茶趣。

    十三阿哥从院子里绕进来，杏翎立刻见了见礼，替他收拾好斗篷，又忙上了茶器，取了茶叶雪水，利索地把茶煮起后便自去了。十三阿哥站在一旁看着云瑞把手里最后一片菜叶喂完兔子，忍不住叹息，“那日我忙着猎狐子，却见老十四一派悠闲地捕活兔，便奇怪他捕这活物来作什么用，不想竟是给你做了人情。”

    云瑞拍拍手，回身坐到茶案上，凤眼朝他扫了一扫，然后顺势落在正煮得冒烟的茶器上，笑着说：“煮好了。”接着伸手取了杯盏斟上一杯递给他，另斟了一杯给自己。她抿了一口，只觉得口齿留香，煮得恰到好处，十分满意。见十三阿哥似乎亦觉得不错，旋即问道：“今日你怎么想起来我这里做客？”

    十三阿哥也不忙着说话，一口一口慢慢将盏中茶水喝完，又把空盏放到案上，脸上一派春风和煦地瞧了云瑞两眼。

    云瑞会过意，抿嘴轻笑了一下，给他续了杯茶。

    十三阿哥心满意足地又喝了一会子茶，目光在云瑞脸上徐徐一扫，从衣服里摸出一个物什放到一旁，道：“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不受人待见的狐子围脖。”

    云瑞差点一口茶喷到他的脸上。他这说话的语气，跟小孩子闹别扭似的，云瑞擦了擦荡到手上的茶水，拿起狐子围脖一脸的讪笑，真诚道：“谁说的不受待见，这狐子围脖可是稀罕物，不知道多少人正眼红呢！”又看了看十三阿哥的神色，面不改色地拍马屁，“十三阿哥送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

    十三阿哥假意咳了一声，说：“比不上十四弟赠的活物讨喜，比不得二哥给的护袖珍贵。”

    云瑞手中的狐子围脖掉落案上，讶声道：“你怎么晓得……”她顿了顿，已是惊讶得不知该怎么说话。十四阿哥赠的这对兔子便罢了，毕竟天天养在屋子里，除了往来的宫人不说，前两日灵珊格格过来坐了一会子，虽见这对兔子，却只是远远的瞧了一眼，连个话头都没扯上。至于‘护袖’，她记得当日在四角亭下，只有她与太子二人，便连张福顺也离得远。况，当时只是口头上这么一说，至今连护袖的影子自己都尚未见着，怎就传到十三阿哥那里了。

    这令她着实有些想不通。

    十三阿哥似笑非笑，捡起围脖在手上抚了抚，“宫墙之内，没有秘密，你别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脸上浅浅的笑容似又含了深意，补道：“二哥送你护袖这桩事，我晓得，毓庆宫里的各位福晋们自然也晓得，你当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自处。”

    如何自处？她当日便是想到这一层才退而求其次讨了护袖，原想着并不是打眼的东西，不曾想竟被这么多双眼睛盯上了。就茶的零嘴是回疆进贡的核桃，是前些时日太子让人送来的。云瑞拿起一颗一边剥一边琢磨，十三阿哥这说法，听着似乎话里有话，旋即斟酌着说：“十三阿哥来这一趟，不单只是给我送围脖吧？”言罢，急忙讨好着又替他斟上一杯茶。

    十三阿哥端起茶碗，低头啜了一口，摇头笑道：“那你倒说说我是来做什么的？”

    云瑞想了想，打了个比方，“譬如，接下来，我要如何自处，总该有个说头吧。”

    十三阿哥迟缓地抬头看她，忽然干笑了两声：“你倒惯会套话。”

    云瑞听他这样一说便知道有门道，笑着恭敬奉上一捧刚剥好的核桃rou，诚恳道：“十三阿哥见多识广。”

    十三阿哥全无客气地接过核桃rou，丢一颗进嘴里，就了口茶。他似笑非笑又捏了一颗拿在手里掂量，瞥了眼茶案上盛着的满满一盘核桃，“回疆进贡的核桃，滋味果然不错。除了皇阿玛的乾清宫，怕是也只有二哥的毓庆宫里才有了。”

    他说得随意，云瑞却听得一愣，她没想到这盘核桃竟是这样的大有来头，剥核桃的手就颠了一颠。正犹豫手中剩下的一半剥还是不剥，又听十三阿哥道：“你说得不错，我今日过来的确不单是为了给你送围脖。”略停顿，接着道：“二哥的侧福晋林氏，昨日诊出有喜脉，我是来向二哥贺喜的。”

    太子的这位侧福晋，云瑞晓得，是山西太原镇的总兵官林本直最小的一个女儿。

    林本直此人，相传很有才干，统辖官兵指挥若定，深得顺治与康熙两位皇帝器重。在康熙十一年，清廷始设太原总兵官一人，林本直便一直驻扎在平阳府，对于这个小女儿，他十分偏爱，当年林氏选入毓庆宫，便是由他亲自送到紫禁城的。

    云瑞进宫数月，与林氏本该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她一直住在毓庆宫西侧小院，而两位侧福晋居住在撷芳殿，平日虽无交集，在太子妃生辰那日，两位侧福晋皆当来宫里庆贺，只是据说林氏突感身子不舒爽，便差丫鬟来向玉嫣告了假，玉嫣原就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只吩咐丫鬟要好生伺候着，允了林氏的假。

    后有一日，杏翎神神秘秘告诉云瑞，听林氏身边伺候的丫鬟说，太子妃生辰那天，林氏哪里是身子不适，不过是不想来毓庆宫贺寿罢了。经此一事，云瑞猜想这位林氏大概也不是好相与的。今日听十三阿哥忽地这样一提，倒是验证了她的猜测。

    果然，念头将将一动，便听十三阿哥道：“你平日若是见了她，绕着路躲远些走。”

    云瑞点点头，惹不起，躲得起，这个道理，她当然明白。

    她与林氏本来就没交集，自然躲得开。彼时心里惦记的却不是自己，玉嫣身为太子的嫡福晋，又刚册封了太子妃，免不得遭人嫉妒。在这深宫内院，心机深重的何止这些阿哥们，后宫里的手段亦是层出不穷，步步需如履薄冰，行差踏错便是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自己当去与她提个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