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十三阿哥见她苦着一张脸，半晌不言声，站起来理了理褂子道：“时辰不早，我要去撷芳殿了。”他想了想，脸上仍是含着深意，“二哥所猎豹皮的制品大约这两日便会由造办处分送过来，豹皮珍贵，你还是存放起来妥当些。”

    云瑞咬了咬唇，十三阿哥虽未明言，但话中含义却是清楚。便是要她把护袖收起来，无事莫要外露人前，也正好与她想法一致。皱着眉看他一眼，见他说完便要走，忽然问道：“今日来道贺的，就你一个人？”

    十三阿哥舒展了一下身子，道：“我与四哥约的未时三刻。”

    云瑞又问：“还有其他人么？”

    十三阿哥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一阵子，笑了一声，口中反问道：“你觉得还当有其他的什么人？”

    云瑞思量了一会。十阿哥与大阿哥反对太子牵扯前朝，本不该她过问。只是十阿哥对她挖心掏肺视为好友，自己若全然装作不知便不仁义了。正自纠结间，却听十三阿哥懒懒说道：“你口中的那个其他人若是问的十哥，他这两日告了病假，想来是不会过来的。”

    几句话灌入云瑞耳朵，她怔了一怔，眉头就皱得更紧了。她不能明白，十阿哥怎么就忽然对太子转了态度，眼神也就有意无意地瞟向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瞧她此时模样，笑了笑，看了看窗外天色，又径自坐了下来，说：“你想知道什么便快问，四哥向来准时。”

    云瑞没想到他这样爽快，润了润唇，问得颇委婉，“十阿哥与大阿哥，他们走得很近么？”

    十三阿哥低垂的眼睫毛微微动了一下，他指尖在面前的杯沿上轻轻画了两圈，过了一会子才说：“与十哥关系交好的是八哥。”

    云瑞心中一咯噔。她若记得不错，南苑围猎那日，十三阿哥也曾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位八阿哥，原话当是“胤祯平时不大爱理人，唯独喜欢和八哥在一起”。十阿哥与十四阿哥，这两位爷脾气一个怪过一个，竟都与八阿哥较好。她入宫半年，算起来实则与这位八阿哥从未正面相逢过，对他的印象便只停在玉嫣生辰和南苑围猎那两次。

    他不像冷漠疏离高高在上的四阿哥，也不像憨爽耿直无畏无惧的十阿哥，他给人留下的印象最令人深刻的就是清和平允，尔雅温文。他似乎没有阿哥的骄纵之气，眉眼的轮廓很深，浓密的睫毛下半遮住的眼睛里总带着温润的笑，只是那眼眸中却像是沉淀了浓得化不开的墨，反倒容易让人忽略了那一层若有似无的，内敛的光华。

    云瑞默默回忆，南苑围猎，除了太子猎获野豹夺得头彩外，八阿哥活捕的猎物却是一众阿哥里最多的。屋内一时静极，半晌，她才找着声儿说：“能与十阿哥交好，八阿哥性子定是极好了。”

    十三阿哥抬起头来，目光探向窗外，漫不经心道：“两年前，温僖贵妃病逝，那一段时日，十哥性情易怒且暴躁，屋子里的摆放统被砸了个遍，整个阿哥所没有哪个敢靠近，只有八哥，身上好几处被砸出淤青，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将十哥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十三阿哥眼神飘得有些远，似乎对这段回忆有些感触，但不过一瞬，他便收起感伤，低笑一声：“八哥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好。”

    今日从十三阿哥这里听来的信息有些多，云瑞还没来得及一件一件捋清楚，十三阿哥端起已冷透的茶水一口喝了，起身道：“四哥也该到了，茶不错。”紧接着，他又忽地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前朝的事情，你不该打听。”说完便携了斗篷，大摇大摆走了。

    云瑞刚想起问他南苑偷自己出去一事有没有受责罚，十三阿哥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呆了一阵，默默无言地重新煮了一壶茶。

    也罢，单这几桩事情已经够她琢磨的。十三阿哥那精神奕奕的模样，即便是受了责罚，大约也只是小惩大诫。从他今日一席话中，云瑞已明白这紫禁城里的皇子们，虽为兄弟，却各自有一个小团体，相互较着劲。在之前，是大阿哥与太子较着劲，眼下，与太子较劲的又添了十阿哥，他这样鲁莽的性子，此时巴巴地跳出来，就全然不计后果么？

    或许新添的那个与太子暗自较劲的不是十阿哥，而是八阿哥！寻常百姓家都有个邀宠夺爱的劲头，何况是这些凤子龙孙呢？他们争的何止宠爱，而是这个大清的江山。

    云瑞倒了一杯茶捧在掌心里，她越是想下去就越是觉得心惊，就连指尖都透着一丝凉意。十阿哥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没错，这些事情，她着实不该打听。想起进宫前娘亲的千叮万嘱，她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石府满门。再说，在这宫中步步艰辛的，还有玉嫣，她是太子妃，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的一些过失，或许便会害了她。

    京城大雪纷飞，院子里的积雪越来越厚，漫天琼玉纷纷坠落，雾凇满枝，山冻流云，这雪，却似乎永远都下不完，落不尽。

    云瑞自己将自己吓了一回，往后觉得益发没甚精神，在屋子里颓了两日，便连兔子也失了逗弄的心思，只决心要与这些阿哥们保持距离。

    康熙三十五的年春节将至，宫里有许多繁琐的礼仪，宫眷制新冬服便是其中一件。正如十三阿哥所言，不过第二日，造办处便送来了护袖。云瑞不得不又慨叹了一遍十三阿哥消息的灵通。

    果真是宫墙之内，没有秘密。

    至于其余豹皮制品的去处，云瑞本没兴趣打听。她觉得，自己着实小觑了杏翎的那一副八卦热肠。据杏翎探到的消息，豹皮拢共制了四件物品，除了护袖以外，还分别制了雪帽一顶，风领一件，靴子一双。靴子太子爷留用，雪帽送去了玉嫣处，风领则是赏给了林氏，与风领一道送去的，还有一件雀金裘，亦是稀罕无比的衣物。

    杏翎捧着造办处送来护袖左右看了好一阵子，惊叹其做工精细后又发出一阵肺腑感慨：“太子爷对格格真是好一番用心。”

    她此话一出，将云瑞惊吓出一身冷汗，忙将护袖收入柜子，还顺势落下了一道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