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雪花如席纷纷扬扬下了十余日，天气越发冷得叫人冻手缩脚，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

    扫尘为历朝历代传下来的习俗，寓为除旧迎新，拔除不祥。在民间，各家各户都要认真彻底地进行清扫，做到窗明几净。紫禁城里，吃腊八粥日即开始扫尘。“阅历书，备择吉日，以始事焉”于腊八清晨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各宫各院都忙着做糕点、扫尘灰……新贴的春联，鲜艳夺目，满眼都是红红火火的鸿福盛景。活灵活现的门神，抬头便见福禄双喜的横幅，精美的窗花，五彩的年画，花团锦簇的灯笼，神龛上丰饶的祭品，皆是一派忙碌喜庆的节日景象。

    与后宫喜气洋洋的气氛相比，朝堂之上却处处透着风雨欲来的微妙。春节之后，康熙帝便要启行亲征葛尔丹。此次征伐，任命何人为主将，何人为参赞亦在争论不休。康熙帝有意令诸皇子随驾亲征，除太子留京监国，又由哪几位皇子出征亦是扑朔迷离。

    据说太子近日白天在前朝与康熙分担政务，回宫后夜夜掌灯不眠。玉嫣身为太子妃，毓庆宫跨年的大小事宜便尽数由她统筹安排。腊月十七日起，炮竹开禁，是以皇城之内热火朝天，鞭炮炮鸣声响彻不绝。

    十八日，玉嫣让贴身侍女各个殿宇传话，太子妻眷于二十日齐集一室，做糕点，用以供佛及祖先者。话通传到云瑞这里的时候，她禁不住暗自倒抽了一口凉气，脑门上立时生出两颗冷汗。她心中惊骇的，是不晓得这是太子的意思还是jiejie的别有用心。

    按照十三阿哥的说法，皇城之内没有秘密。豹皮制品的去处为何，便连杏翎也可以轻易打听出来，想来自己这里的这个护袖，早就已经众所周知。别人晓得，玉嫣那里自然也晓得。

    造办处一共送来四件制品，太子留用一件，其余的三件理当分发给三位福晋，如今她却占了一件，其中的微妙之处，众人要么心知肚明要么各有所想。这次的通传，倘若是太子的主意，便是坐定了大家的猜测。可如果是玉嫣的意思，云瑞一时头皮发麻，连一颗心也猛地揪了一下，jiejie这是替她选了一条无法回首的路了。

    云瑞心里的沉闷一直持续到腊月二十，任由杏翎摆布着穿戴整齐，几番催促过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玉嫣那边过去。

    到的时候，丫鬟已经备好了制糕用的米粉糖酵等物一一摆放于案几上。案几下整齐置放着几个铸铜鎏金、鎏刻精美的巨大熏笼，屋内焚着佳楠香，方一进门便觉得暖意阵阵，香气馥郁。

    玉嫣身为太子妃，自当坐于主位之上，左手边挨着端坐的是侧福晋李佳氏，右手边的位置则空置着。

    玉嫣见她进来，笑着朝云瑞招了招手，关切道：“外面天寒，快过来暖暖身子。”接着便有丫鬟过来取了避雪的披风。

    云瑞“唔”一声，一面搓了搓冻得微红的手，一面走过去，逐一向玉嫣与李佳氏行礼请安。

    李佳氏微微颔首以作回应，目光飞快在云瑞手上扫过，眼底唇角同时漾起笑意，遂将手上捧着的手炉放到她怀中，声音温柔：“先将手暖一暖，莫要冻伤了才是。”

    云瑞与李佳氏并不相熟，她如此举动倒令云瑞一时添了几分好感。道过谢后，丫鬟便在李佳氏旁侧置了椅子又替她上了茶，云瑞坐下，捧着手炉暖手。她仔细打量着李佳氏用的这个手炉，是朱漆描金勾莲花开光龙凤手炉，十分精美华贵。心中暗叹，果然传言非虚，李佳氏与太子是年少夫妻，从用度上来看，太子对她着实慷慨。

    思忖间，便见珠帘晃动，有一个女子被两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正是林氏。初见之下，雪肤花貌，烟眉秋目，最外面罩着石榴红织锦面的披风，一双纤纤玉手大方的露在外头，左手上套着一串打磨得圆润光泽的红玉珠串，越发衬得肌肤胜雪，最为夺目的还是脖子上围着的那一件豹皮风领。她将将走进屋子，尚未站定，便笑盈盈说道：“真是对不住，让jiejie们久等了。”

    玉嫣笑了笑，和气地说：“大家也是刚到一会儿，叙话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林氏由丫鬟伺候着脱下披风，一面吩咐：“风领是爷刚赏赐下来的，精贵得很，你们放仔细点。”一面走到玉嫣身边落了坐，絮絮说道：“近两日风雪大，我这身子又重，路上便耽搁了。”她又转头看向李佳氏，娇嗔道：“jiejie过来也不叫上meimei，我们二人一道，路上有人作伴岂不热闹许多。”

    李佳氏嚼着笑意，端起案前茶盏，缓缓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林氏明艳的脸上有一丝尴尬一闪即逝，眼神悠悠瞟向云瑞，却是对玉嫣道：“想来这位便是jiejie的家妹吧，果然姿色过人，难怪如此得爷青睐。”

    云瑞挑了挑眉，她其实并没有理睬林氏的打算，只是林氏进门闹出的动静挺大，一出语便概述了三件事情，一是她身怀六甲怠慢不得，二是刻意提起太子赏的风领，第三件便是借着风领将矛头引到了自己这里。难怪十三阿哥提醒她，见着这位林氏，需绕着弯走。

    心中暗自叹一口气，正要回应，却被玉嫣接了话头，“若论样貌，家妹不过算个小家碧玉罢了，自是比不上meimei灿如春华。”她弯了弯嘴角，接着说：“你如今正怀着身孕，自然最得爷的瞩目。时候也不早了，都做糕吧。”

    林氏见太子妃似乎没有再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打算，便打住话语没有再说。只是在做糕的时候，眼神总时不时瞟看李佳氏的脸色。

    据她打听所知，南苑围猎之物，最贵重的便是太子爷猎的这只野豹，豹皮拢共只制得四件制品，靴子与雪帽需用皮料最多，靴子太子爷留用，雪帽她自不敢与太子妃争，如今她有孕在身，自是多一份尊贵，她觉得，那件护袖定然非她莫属，却着实没料到竟送去了太子妃家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