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驻地之内,身份尊贵者比比皆是,倘若为求钱财,既已搏命,绑她这个太子随侍能捞得多少,如此一来便说不通了。外敌jian细更不可能,此役虽未能将葛尔丹军一举歼灭,但溃逃残部已是强弩之末,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残兵余党分得出心力尾随至此。 她想了半晌,没有得出结论。太阳xue一阵突突地跳,本就被布袋子裹得严实,眼下又在草垛里埋了许久,更觉脑子昏沉得令人窒息。忍不住心中自嘲,若就这样僵持下去,怕是还没等到绑自己来的人动手,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依旧是静得出奇。 云瑞强迫自己冷静,所幸被掳的时候只是被人捂住了嘴,倒没将她一双眼睛蒙上。事情发生得突然,来时更是慌了神,以至于目前的处境,究竟是被关着还是敞着也没个准头。她努力睁大眼眸,仔细辨着光线的暗淡。 六月的阳光蓬然盛烈,璨放如花。即使隔着厚实的布袋子,依稀有灼热的光线隐隐透进来。云瑞缓缓舒出一口气,很好,至少未被关进室内。依她判断,杀人灭口也当找一处隐蔽之地,如此一来就还有生机可寻。就算再不济,即使今日逃不过一死,不弄个清楚明白,这目也瞑不了。 脑子灵光一闪,有个法子便涌上心头。云瑞琢磨一阵子,觉得法子甚好,忽然开始拼尽全力挣扎,然后缓缓地软倒下去不再有丝毫的动弹。 法子果然奏效,过了不久,就听见有脚步声匆匆靠近,接着她便被人猛地一脚踹在肩上,将她结结实实地翻了个面。这一脚踹得大力,疼得云瑞险些当场厥了过去。 她屏气凝神,一面咬牙忍住,一面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地几欲跳出。 “好像……死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略显青涩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语气中带着一股惊疑不定。 又有脚踩草皮的窸窣声,另一人走过来,脚步在她身边停住。然后,那人拿脚又在云瑞身上轻踹了几下,像是在确定。 云瑞憋着一口气,简直想登时即刻当场撕了布袋子狠狠扇他们两记耳光!只可惜人为刀俎她为鱼rou,即使再恨也只得隐忍不发。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依旧是那个青涩男音。 另一人没有急着说话,略一沉吟,方道:“本来也是要死的人,如此倒是替我们省了麻烦。”同样是个男人,声音中带着沙哑,语气平淡无波,倒是沉稳。 听这二人对话,不是求财,竟为索命……一滴汗就从云瑞额上滑落至颊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心中又不免悲愤,她一个不起眼的随侍,究竟是何德何能,竟惹得有人对她动了杀心?她思索一瞬,得出结论:嫉妒,果然使人盲目。 又是一阵寂静过后,继而有人开始动手解开束缚在布袋子外的绳索。 云瑞僵着身子等机会。 岂料绳索将将有一丝松动,便被那人沙哑的声音打断,“你在做什么?” 正解绳索的人唔了一声,“确认一下,死透了没。” 另一人沉默片刻,冷笑道:“上面只说绑出来杀了,管他死没死透,挖个坑埋了,省得晦气。” 咚!云瑞骇然失色,震惊得心脏直接漏跳了一拍!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她没想到的,这人行事作风简单粗暴得令人发指。慌乱之中,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循着声音的方向铆足全力蹬了出去。旋即,重物落地的声音猛地炸响在云瑞身侧。 闷声哀嚎伴着怒不可抑,“他娘的,竟敢诈死。”他翻身起来,哗啦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尖声厉吼:“老子剐了你!”顷刻间,那人手中佩刀已伴着他放出的一句狠话,携着撕裂空气的呼呼声朝着云瑞砍了过去。 云瑞心神剧震,蜷缩在布袋子里瑟瑟发抖,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惧过。即使是在紫禁城中的阿哥爷们盛怒的时候,她依然能淡定的面对;与毓庆宫的侧福晋们,她亦能从容的周旋。她今日算是明白过来,之前的从容和淡定,不过是料定了他们左右不会真拿自己怎样。 可是,眼下的情况就不一样了,绑她至此的人本就是领了杀人灭尸的指令,似乎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平日里的那点小聪明,到这来就全然起不到丝毫作用,自己这条小命今日怕是真要折在这里了。她想至此,免不得心中一阵不甘又一阵委屈,竟不似之前那般惧怕了。 她闭上眼睛,等着利刀落下。忽然纵马狂奔的踏风之声入耳,接着几道箭破长空的声音由远及近,头顶上连哼都还没来得及哼一声,轰地一下子直直栽倒,半压在云瑞身上,一阵剧烈抖动过后再不见半点动静。 这样的变数在场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突如其来的一阵猛然压迫,砸在云瑞身上,疼得她苦不堪言,旋即有一股血腥气息扑鼻而至,刺得她又是一阵头晕。她不清楚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脑子昏昏沉沉,只晓得索命的刀迟迟没有砍下来,自己的小命便能多留一刻。 刺鼻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她刚强迫自己适应过来,便觉得自己的衣裤似乎都是粘稠的濡湿感。云瑞茫然地愣了一瞬,下一刻似乎明白了什么,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头干呕起来。 啸啸马嘶声逼近,在距云瑞几丈远的位置停下。马儿一边喷着鼻息一边嘚嘚踏着前蹄,显得十分狂躁。云瑞竖起耳朵听声响,立刻觉得心跳飞速加快,像是怎么也按奈不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爷……太子爷……”颇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分明是吓得不轻,脚下一软便已经跪了下去,匍匐在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捆起来!就算用极刑也要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东西嘴撬开,问出是谁指使的!”是太子的声音,极其低沉阴冷地吩咐下去,透出的戾气直叫人脊梁发冷。 云瑞激灵灵地打了个颤,听到太子声音的同时,只觉得之前所有的害怕与不甘全都化成了酸楚,压在心头上的那一块看不见的磐石陡然消失无踪,委屈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而下。 接着便有侍从飞快上前将那人拖起来,迅速将他捆住。那人听到极刑二字已吓得面色惨白,凄厉嗥叫:“太子爷……求太子爷饶命!末将……末将是奉命……奉命……”尚不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已被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招呼过去。 太子眼神冷峻地觑他一眼,沉声打断,“天子御驾面前,你还敢奉何人的命?”旋即面无表情吩咐道:“押下去!”话音落,却见那人已被捂了唇舌,像一头待宰的牛羊般拖了下去。 随着外面的动静变小,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告一段落。太子一脚把半压在云瑞身上的重物踢开,将她扶起坐稳,亲自替她解开了布袋子。 猛地一口空气入肺,夹杂着更刺鼻的血腥气,呛得云瑞一阵闷咳,眼波横过,正见身旁被几支箭羽贯穿喉咙,死不瞑目的尸体。云瑞脸上煞白一瞬,险些吓晕过去。 下一刻,眼睛被人用手轻轻蒙住,太子在她耳畔低声安抚:“别看!” 云瑞身躯直颤,一头埋进他的怀中。 太子一手攀着她的肩,一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满脸担忧地拥着她,过了一会才极轻极轻说道:“我安排了马车送你回去。” 云瑞咬着唇,强自压下心底的恐惧,略略平静下来。她没有说话,微侧了侧脸用余光飞快瞟了一眼不远处是尸体。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约么二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着一身斑驳的战时盔衣,表情惊恐凄厉。 竟是清兵! 云瑞屏住呼吸,皱眉闭眼,片刻也再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