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六月初四日，皇太子率诸大臣直迎出二十里外。诺海河朔地鞭炮爆竹炸响天际，营帐外早已备好了水陆珍肴、鲜果醴酒、牛羊炙rou不计其数，草原臣民载歌载舞只为迎接王师凯旋，芦笛声、马琴声在草原上空四处飘荡。

    此役大捷，康熙皇帝心情极佳，从中军大帐到各个营盘俱大设筵席，恩准归来军士们黄龙痛饮，欢庆胜利。中军大帐之内，康熙高坐主位，旁侧是太子胤礽，索额图、费扬古及高士奇等随军大臣排坐右侧，左边则依次端坐三阿哥胤祉、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七阿哥胤佑以及八阿哥胤禩，唯不见此役功劳显赫的大阿哥胤褆。筵席之上，众皇子们频频觥筹交错，伯歌季舞，皆是一派和和睦睦、兄弟情深的亲密景象，酒阑席散已至深夜。

    康熙帝此番御驾亲征葛尔丹大获全胜，是以犒赏三军、论功升赏等善后事宜便不可有半刻耽误。据悉，大阿哥胤礽正是奉了康熙旨意，承下了此役的犒军事务。

    正如太子所言，康熙帝归营之后，他便朝夕侍驾左右，寝膳必视，惟诚惟谨。康熙帝与太子数月未见，父子亲情皆以书信传达，今得太子日日跟随，不胜喜悦，对皇太子更是大加赞赏，军政事务亦让他参与更深，望其具备“内襄政本、外领师干”的才干，以便作为日后治邦安民的参考。

    那晚太子先行回营，张福顺一路引领云瑞回到住所，最后落宿的却不是太子的大帐。出行那几日，作为太子的随侍，她的行寝便自然与太子寸步不离。夜里，太子会让张福顺在搭建的大帐内额外设一床榻供她休息，未免她作多想，又吩咐张福顺在寝前于帐篷中间拉上一壁帘子遮挡，从不曾有逾越之嫌。他能替她着想至此，安心之余更多一层的还有感动。

    得太子庇护，云瑞对太子随侍的身份十分称意。

    直到常泰领兵前来盘查迎驾队伍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入了驻营，便时刻需晨兢夕厉，若有一分行差踏错，或许当真会万劫不复。是以，当张福顺将她带到驻地外围一个不起眼的小帐子的时候，她并不感到意外，反倒觉得太子这样的安排十分周全，毕竟这次随康熙帝一同凯旋而归的，还有几位相识的皇子。想起四阿哥犀利的眼神，云瑞就觉得后劲莫名有一股凉意飕过。

    她正住的这个帐子，虽地处驻地外围，然撩开轩帘放眼便见辽阔的草原美景，苍茫浩渺，如同天禅之画，令人身临其中。因紧邻外围，小帐之外几丈远的地界便有兵丁把守戒备。既可抬眼将草原美景尽收眼底，又不惧野物猛兽侵扰，想来太子着实费了些心思。

    太子忙着伴驾，张福顺忙着鞍前马后侍奉，云瑞独自窝在帐子里发呆偷闲，好不惬意。

    大军入营，军士们整顿歇息以外，每日cao行练兵必不可少。这次征伐，只有年纪居长的大阿哥有过随康熙带兵征讨的经历，其余几位皇子们均是头一次随军出征。康熙帝便下令他们每日与军士们同起出cao，勤练技艺，不可懈怠。

    如此一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邂逅’，云瑞更是打定主意缩在帐中养精蓄锐，以待随军班师回朝。只是这营帐呆得久了不免有些烦闷，烦闷之余便会生出些惆怅。她掀开帐帘看风景，忽地一眼瞟见天高云阔之下，一众精兵勇将正驱马狂奔，飒如流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猛地撞入眼底，却见四阿哥跃马扬鞭飞驰在前，一袭战甲于身越发衬得英姿飒爽，气宇轩昂，一贯冷峻的面上竟是带着爽朗的笑。

    云瑞愣愣看着那个身影好一会，只觉得这样的四阿哥，与他平日里的冷漠深沉全然不同。目光闪了闪，又将视线落到距四阿哥几丈远外的三阿哥身上，三阿哥学识渊博，看起来虽是一副文质彬彬的软弱模样，实则却能文能武又及善于编纂修书，在众多的皇子里面，表现都是极突出的，备受康熙喜爱。此番征讨葛尔丹更是亲率镶红旗大营出战，建功立业亦不遑多让。

    还有军功赫赫、虎视眈眈的大阿哥；甚晓世故、广德善缘的八阿哥……

    云瑞捏了捏眉心，感到湛蓝天空下的烈日高阳刺眼灼目得很。对太子的步步为营、谨慎小心一时竟也有些明白了。眼见大队人马越渐驰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徐徐地叹出一口气来。

    正怅然，门帘由外向里突然被人大力掀开。云瑞心下一惊，忙不迭地起身回望。哪晓得身子将将回转，尚不及做出反应，连掀帘而出之人是圆是扁也没辨得清楚，就被人将嘴堵了个结实，只是眼前一暗，一只大布口袋已兜头兜脑罩了下来。

    这一进一动来得猝不及防，云瑞惊惶地蹬腿极力想要挣脱，紧接着又有另一双手隔着布袋子飞快将她双腿捆上，便连挣扎也叫她莫可奈何了。她脑子嗡嗡一阵发蒙，心下怦怦乱跳，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只有喉咙里徒劳地发出呜呜的哀咽声。

    来人一言不发，首尾架着将她扛出小帐，不知颠簸了好长一段路，云瑞正被颠得七荤八素，骨头都要散架之际，绑匪才放缓了步子，又七七八八地拐了几道弯，攀过几座丘陵，停了下来，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地将她扔进了一堆草垛里。

    草垛铺得厚实，摔下去的一瞬就把她埋了大半，即使隔着厚厚的布袋子都能闻见枯草的气味。一下子没了外力的束缚，云瑞虽被捆了个五花大绑，却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挪移着想要撑起身子，可惜手脚被绑的时间太过长久，竟僵得使不出半点力气，只得软软侧卧其中。

    四周鸦雀无声，明明有人，却似乎刻意屏住了呼吸。云瑞心下惴惴不安，茫然不知他们这样大费周章捆自己来究竟图的是什么。思索之际不禁感慨，在当今圣上率军凯旋的驻扎营地被掳，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