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太子将她额头上汗湿的碎发撩开，眼底闪过一丝微光。他没有再继续，只轻轻在额上印下一吻，侧身重新平躺，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云瑞再无心欣赏璀璨星空，背对着太子一言不发。

    她彼时脑子十分地混乱，分明晓得应该挣脱，可是自己竟下意识地回应着他，甚至还带着一丝欢喜和期待。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她不敢再想得更深，脑中只反反复复都是太子方才说的那句话：明年秀选，便向皇阿玛要了你。

    晚风送寒，吹在她早已被汗水濡湿的身上，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太子的手自她身后探出，五指与她微凉的手指扣在一起，将她拥在怀中，替她挡去夜晚的寒凉。

    一时及静。

    云瑞思绪正乱，忽听太子在她耳畔轻问一声：“你喜欢么？”她方才恍然回神，顺着他的手指一望，只见彼时的夏夜银河就犹如一条高高悬挂在夜色天穹上的星辰瀑布，发出朦胧的白光，缀饰着繁星点点倾泻而下。

    这等美景，她从不曾见过。她曾以为，杭州城夜空里的星月皎洁已算得上独一份的景致。紫禁城的星空月夜，她更是赏得极少，总觉得众星捧月的景色似在述说自己的命运不公，心中便生出排斥，不爱看，亦不想看。然眼前这一方天幕，让她不禁心生透彻，自己既已身在局中，又何须整日自怨自艾，反倒错失了眼前风景。

    星辰闪烁，恍若流光，流光之下，太子温声细语复问道：“六月初六日便是你的生辰，这份礼物，你可还喜欢？”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却带着说不出的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听在云瑞的耳朵里，都仿佛蕴含着一种叫人迷醉的魔力，让她忍不住沉沦其中。

    云瑞愣了愣，一时有些发神。

    其实这次与太子随行迎驾，是她没想到的。即使那日太子与她道‘待得有好的去处时，我便带你出去走走’云云，她也只是当他随口一说，自己也就随便一听，从未当真。

    更何况为了征讨噶尔丹，康熙帝在出征前就谕示兵部，并制定军令十六条予以颁布。这十六条军令云瑞虽记不齐全，但其中有一条，却有印象。即：大军凯旋时，不得闲散怠惰，需常备不懈，严格遵守各项军令。

    六月初一与太子同行迎驾之人，一众皆是朝中的官员大臣。是以，出行前一日，当张福顺拿着腰牌衣服到她院子里让她做好随行准备的时候，她便心下难安，辗转反侧一宿未眠。自己此番随行迎驾，是不合规矩的，太子心中亦是清楚，否则也不会让她以随侍太监的身份跟在旁侧。他甘愿冒着违反军令的风险将她带出来，究竟意欲为何，成了她这些时日最大的心事。到此时，她才惊觉，自己想过种种可能，却独独漏想了这一层缘由。

    这令她很吃惊，亦感动。入宫以来太子对自己的体贴呵护便一下子全数涌上心头，她才明白，自己早已不知不觉间被他吸引，自以为的坚持，在他日复一日的温柔攻势下已然溃不成军。

    云瑞迟钝了片刻，决定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坐起来回身过去垂首瞧着他的脸。这张脸此时俊美温柔，璀璨星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替他渡上了一层银泽的光晕。他微仰着头，神色宁静且安详，嘴角带着微笑的弧度，眼底是诚恳真挚。她伸出双手，轻轻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闭上双眼，奉上自己的唇。

    只感到太子呼吸一窒，接着，他深沉且用力地回应着她，，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她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良久良久，太子才轻缓地停止，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云瑞微微红肿的唇畔，目光温柔凝视着她，唇角弧度逐渐漾开。

    云瑞慌忙避开他的眼神，低下头去，月色之下，只见得一抹绯红晕染开来。他却似乎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既而往后一仰双手撑地与她比肩而坐，抬头望着月色旖旎的天空，笑道：“今后的岁岁年年，唯愿与卿共赏新月吐蛾眉。”

    夜凉如水，不知是何处飞来的萤火虫成群结队地绕飞在他们周围，飞得累了，便停在草丛里，发出微弱的星星点点的光亮。云瑞倚在太子怀中哼着小曲，只觉得十分祥和宁静。

    忽有一阵脚步声急促响起，扰得藏匿于草丛中的萤火虫扑闪着翅膀四处而散。

    太子忽然脸色一转，冲着惊扰了萤火虫的来源之处，正色道：“什么人？”语气中的威严震慑之意让来人战战兢兢即刻跪了下来。

    他身上顿生的凌厉威慑亦让云瑞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只听得张福顺颤着声应：“爷，常大人有要事相商，正在营帐候着。”

    方才她与太子的姿势太过暧昧，以她现在的身份着实有违体统，见来人是张福顺，云瑞这才松了一口气。正想挺身坐起，太子已率先开口，“与你同来的是哪个？”

    话音刚落，草地里便传出一阵窸窣声，那人恭敬连续叩了三个头，回道：“皇太子安，末将是火器营副尉魏擎，前来护送太子爷回营。”

    太子略一沉吟，回首看云瑞，目光便柔软了几分。他摇摇头，冲着她轻轻一笑，颇有些无奈，语气温和道：“我让张福顺送你回去。”

    云瑞回望他，看着太子面上的表情，模模糊糊地想，即使如他一般已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依然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羡慕他身份的尊贵，又有几个人懂得身居高位需付出的努力和肩负的责任。“不要议得太晚。”康熙凯旋回归，她记得他说过明日会很忙。

    “待我忙完，再陪你赏星空月夜。”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抬手将她的帽子压了压，替她遮住了小半张脸。旋即，太子沉了沉面色站起身，吩咐道，“走吧。”

    云瑞悄悄抬了抬帽檐，目光尾随着他的背影。他走出几步，张福顺与火器营副尉便飞快尾随于后。太子脚步微微停顿，侧首对张福顺说了什么。张福顺恭声应“是”，便含胸垂手停滞原地，直到太子与魏擎双双隐没在夜色之中。

    云瑞揉了揉颇有些发僵的脖子，抬头方见张福顺已至身前。他一面伸手扶她一面龇牙笑问：“格格，可还要继续观赏星夜？”

    借着张福顺的力道站起来，云瑞抬头回望繁星密布的夜空，彼时夜幕漆黑深沉，衬得星河益发璀璨耀目。她摇摇头，只觉得这星空银河虽美得不可方物，却又遥不可及得令人感到极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