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格格，太子妃让人来请您今夜过去品茶赏月，您看，就穿这套月牙白的镶金丝暗花宫装可好？”杏翎一面端了一杯茶盏放在桌上，一面看着云瑞面色，试探询问。

    云瑞侧头瞥一眼衣架上悬挂的衣裳，微微蹙了蹙眉。这是近日造办处为各宫各院制的新衣，云瑞这里，整整送了八套过来，无一不是绣工精致，布匹华贵的服饰。不论是衣服的样式还是做工，与去年相比，用心的程度全然不在一个层面。

    她心中暗自嘲笑，太子当日随意的一个举动，果真被一些有心人看在了眼底。自嘲之际又令她感到有些伤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杏翎对自己的称呼，悄然地从“你”变成了“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十阿哥和十三阿哥对她倒是一如既往，今年的中秋节，各式各样口味不一的月饼依旧如约而至。

    回过神来，只觉得心下百般滋味，去jiejie那边赏月同聚，便自然少不得与几位侧福晋周旋回转，一想到林氏拈酸泼醋的模样连脑仁都一阵一阵地疼，摇了摇头，只道：“我今日身子不舒爽，你去jiejie那边帮我告个假吧。”尚不待杏翎做反应，便听得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杏翎面上露出喜色，唇边梨窝一现，欢喜道：“定是太子爷差人过来了。”说话间，人已跑至门边敞开了半扇房门。

    每逢中秋时节送至毓庆宫的这一封家书，似乎已经成为太子为云瑞特定的惯例。说实在的，云瑞有时候挺看不起自己，她一面不愿因太子而被别人另眼相看，一面却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太子待她的与众不同。她仰头看着越渐昏沉的天色，忽觉悲凉莫名。

    门外传来细小的说话声，似乎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生，来人并不是张福顺。云瑞偏着脑袋凝目望去，暮色之中只隐约见着门外站着之人体态瘦小，微躬着背脊将家书与月饼交与杏翎，简短地做了交待后就飞快退下了。

    杏翎捧着月饼和家书回身过来，依次摆到云瑞面前，噗嗤一笑，道：“别人都说爷这几月政务繁忙，几位福晋的房里亦去得极少，却对格格甚是上心，最是看重，这话却是一点都没有说错。”

    云瑞心下微惊，终究是恍然明白毓庆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何以见到她时总是露出错综复杂的神情。犹豫了一下，生硬转开话题：“方才那人身形看着不像是张福顺。”

    杏翎正开月饼盒子的手顿了一下，过了半晌才嗫嚅道：“张公公手上还有事情需办，想来是怕格格等得着急，这才让人先送过来了。”

    张福顺是太子用惯的人，在云瑞的印象中，不论事情巨细皆是由他出面打理，今日突地换了人来，不由心中咯噔一声，隐隐有几丝不安迅速攀上脊梁。

    有心再问，杏翎一抬头看了看天色，先她道：“时辰不早了，我这便到太子妃那边去给格格告假。”话音刚落就着急忙慌地一溜烟跑开了。

    众皇子随康熙帝巡塞归来已近重阳。

    因平定葛尔丹叛乱大获全胜，维护了大清朝江山稳固，康熙三十六年九月，康熙帝对伴驾随军征伐的几位皇子进行了论功行赏。大阿哥立下赫赫军功，骁勇奋战，赏银钱万两，特许其添置亲军与侍卫的数量，以示圣上恩宠。三、四、五、七、八阿哥等人，协助各旗统领奋勇杀敌，擒斩叛军有功，赏银钱千两，如意、卧龙袋等物若干。众将领加官进爵，封地赏银皆按军功而论。

    政殿之上本是一派皆大欢喜的局面，却因大阿哥的两起谏言引来轩然大波。其一则是对正被康熙削爵禁足的常泰颇有微词，在大殿之上大阿哥当众指责常泰曾于康熙三十五年抗击葛尔丹叛乱时，费扬古在昭莫多主力展开激战因常泰所领火器营支援不当，致使葛尔丹残军潜逃。甚至还暗指常泰曾与多位将领往来密切，意图在军中发展影响力，不知其居心何为。

    大阿哥的指责可谓是字字不提谋逆，然字字诛心，句句影射。至于他如此大费周章想要含沙射影之人，在场众人无不心知肚明。大阿哥无论是在朝中势力或威望皆次于皇太子胤礽，尤其是在其支持者纳兰明珠因朋党之罪被罢黜之后，他虽一直隐忍不发，心中却是耿耿于怀。近几年他跟随康熙几次出征在军中颇受好评，今日所获赏赐又远高于其他几位随征皇子，心中难免沾沾自喜。窃喜之余，便想着该如何在折了太子羽翼的同时再狠狠踩上太子一脚，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借题发挥，他觉得常泰之事正是这个机缘。

    他在军营暗查数月，才在火器营的军士口中探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加之连猜带想，也便渐渐寻到一些线索。虽还未掌握真凭实据，然常泰在朝中本就身居高位，且是孝诚仁皇后之兄，目前虽不知因何事被康熙帝惩处，但经由皇太子与索额图从中周旋，极有可能东山再起。若到那个局面，眼下好容易争来的优势便会一朝尽毁，他着实心有不甘。于是心下一横，选择铤而走险，能否重创太子，需看此一举了。

    一时之间局面闹得十分僵，康熙帝虽未雷霆大发，但从他面色沉凝一言不发的情形来看，显然怒火中烧已至发作边缘。朝上众官员亦是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此时，皇太子十分淡然平静，当即向康熙请旨，交由三法司会审严查此事，以示公正。太子殿上请旨，朝堂上更有几位曾与常泰并肩作战的将领纷纷附议，以证清白。接连又有索额图、三阿哥、四阿哥等朝中要员出言劝谏。此事关系前朝政局，康熙当即否了众人请旨，只言明自会命人彻查。至于由谁去办，期限几许却是只字未提。

    大阿哥并未想到这手杀招竟未伤及太子皮毛，且他本就不是城府深沉之人，不免情绪激动起来，竟再次告发常泰身为太子舅舅，未能尽到长辈之职，知太子圈养面首而不教。

    语出突然，事关体面，太子先是一愣，惯常温润平和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变，即刻否认了大阿哥的无端控诉。康熙当朝亦未责难太子，反是将过错全部转嫁到太子侍从身上，唯有太子近侍行为不端引此谣言，责令内务府立即将太子近身侍从全数撤换。

    大阿哥此举意图太过明显，康熙尤其厌恶结党内斗，明朝之亡尤历历在目。故而以‘不念骨rou情谊，事无顾忌’为由撤除了对大阿哥的一切封赏。

    大阿哥的告发虽未伤及太子，却也无异于结结实实地扇了太子一记耳光，太子取向成疑之说事后在前朝后宫都传得沸沸扬扬。

    当云瑞听着这些流言飞语，经由宫中一个下人口中传述而出时，禁不住心中感慨。紫禁城里的权利之争已是暗潮汹涌，随时随刻都可能有巨浪席卷而来。